第536章 石磐“解”印绶，无官一身轻云游（1/1）

新县令陆文渊到任已近一年。这位年轻的进士，怀揣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的抱负，锐意革新。他欣赏平安县在李火火、石磐等人打下的坚实基础——城墙坚固、团练精干、民生粗安、学堂兴盛。但他认为，这远远不够。在他的蓝图中，平安县应当成为北地乃至整个王朝的“模范县”，推行更彻底的吏治整顿、更系统的赋税改革、更“先进”的教化方式。他带来了全新的账册格式、考核标准，要求县衙六房文书按新规办事；他试图重新丈量田亩，推行“一条鞭法”的变体，简化税赋；他甚至对“三省书院”的教学内容提出建议，认为应更侧重科举时文，减少“杂学”。

改革必然触及既有格局和习惯。陆文渊的某些措施，如统一账册，得到了石安等年轻一辈的积极响应，他们认为更清晰高效。但诸如急于重新清丈土地（可能触动一些隐田）、试图调整团练指挥权属（涉及红姑等实际负责人）、以及对书院教学方向的干预，则引起了孙老倔、钱多多乃至狗蛋先生的疑虑和无声的抵制。县务会议上，常常出现新老思路的碰撞。石磐作为守备，虽不直接主管民政，但威望崇高，他的态度举足轻重。

陆文渊对石磐是尊敬的，多次请教本地军防、民情。石磐也尽力配合，知无不言。但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位新县令的某些想法过于理想化，对平安县多年形成的、基于现实生存压力而凝结成的独特运行逻辑，理解尚浅。有些事，急不得。然而，石磐也看到了陆文渊的朝气、清廉和真心想做事的热情。更重要的是，他看到自己的儿子石安、女儿石平，以及红姑、狗蛋先生培养出的新一代，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石安协助钱多多处理钱粮，心思缜密，已能发现新税制方案中的几处疏漏，并提出了稳妥的修补建议。石平在团练中威望日增，她带领的小队完成了几次棘手的边境巡侦任务，红姑私下对石磐说：“平丫头比我当年强，脑子活，胆子大，弟兄们服她。”狗蛋先生虽不赞同完全转向科举教育，但也开始与陆文渊推举来的文人交流，尝试在“实学”与“时文”间寻找平衡。

石磐知道，自己这根“定海神针”，有时候反而可能成为阻碍新枝生长的旧干。是时候了。一个秋高气爽的午后，他将那枚伴随他二十余年、棱角已被磨得温润的铜质守备印信，用红布包好，连同详细的军防图册、团练名册、器械清单，一并放在了陆文渊的案头。

“陆大人，”石磐的声音平静而坚定，“石某蒙朝廷信任，守此土二十载，幸不辱命，保一方粗安。如今大人锐意进取，县中才俊辈出，石某老矣，精力不济，恐误大事。今日，便正式解去这守备之职。一应军务，已与红姑、及几位老团练交代清楚，他们皆可辅佐大人。此后，平安县的平安，就托付给大人，和这些年轻人了。”

陆文渊大为震惊，急忙起身挽留。石磐去意已决，笑道：“大人不必如此。石某并非归隐，只是换种活法。当年杜明远杜先生，与我等共创此城，其心所愿，无非‘天下平安’四字。这些年来，我守的，不过是这一县之平安。如今，我想借拙荆之手，去看看这天下别处的平安，是如何模样，又有哪些不平安。或许，也能为杜先生之夙愿，略尽绵薄。”

三日后，石磐与妻子小丫，两骑轻车，悄然出了北门。没有盛大的送别，只有孙老倔、钱多多、狗蛋、红姑、石安、石平等至亲好友，在长亭处默默斟酒饯行。小丫已非当年那个跳脱的丫头，岁月赋予她从容与温润，她笑着对眼眶发红的儿女说：“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县里。爹娘只是出去走走，看看山水，尝尝各地小吃，说不定哪天就回来了。”

车马辚辚，渐行渐远，融入官道尽头如画的秋色之中。石磐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城墙，阳光下，“平安”二字依旧清晰。他握了握身边妻子的手，心中没有卸任的空虚，只有一片澄明的轻松与隐隐的期待。守护的方式，从来不止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