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基石(2/2)
他拿起笔,在地图上一个标记旁,写下一个极小的“沈”字,又在另一个标记旁写了个“陈”字。“播种需要耐心,也需要敏锐的判断。哪些土壤值得播种,什么时候播种,播什么种子,都需要仔细观察和把握。这比完成一个具体指令,难得多。”
顾婉茹握住他的手:“我们一起观察,一起判断。‘微光’也许看不清太远,但照亮近处的人和事,还是可以的。”
计划就这样定了下来。接下来的日子里,周瑾瑜和顾婉茹的生活,除了表面的“正常”之外,又多了一层极其隐秘的“观察”与“播种”维度。
周瑾瑜再去铁路医院交流时,果然“偶遇”了沈云山。两人聊起最近的病例,周瑾瑜“随口”提到了那篇关于医疗公平的德国论文。沈云山正在清洗器械的手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周瑾瑜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很快又低下头,淡淡地说:“理想很美好,可惜离我们太远了。”
周瑾瑜笑了笑,没再接话,转而讨论起一个具体的消毒技术问题。种子,已经播下了。他注意到,沈云山之后看他的眼神,少了些之前的纯粹客套,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顾婉茹在买菜时,有一次故意多给了粮店伙计小陈几张零钱,叹气道:“这天越来越冷,菜价还涨,你们起早贪黑也不容易。”小陈愣了一下,连忙推辞,顾婉茹坚持给了,转身离开。后来再去,小陈对她明显热情了不少,有时还会低声提醒一句“今天的白菜是昨天剩的,不太新鲜,您挑那边的”。
至于运输科老李,周瑾瑜听说他儿子得了肺炎住院,医药费昂贵。他找了个机会,以部门同事互助的名义,塞给老李一个装着不多不少一笔钱的信封,只说“给孩子买点营养品,谁也不容易”。老李推辞不过,收下了,眼圈有点红,之后工作中对周瑾瑜交代的事情格外上心。
这些细微的变化,都在潜移默化中发生。没有誓言,没有承诺,甚至没有明确的倾向表达。有的只是一种在压抑时代下,微弱的人情温暖和模糊的善意共鸣。
周瑾瑜很清楚,这些“种子”可能永远也不会发芽,或者发芽后也可能长歪。但这正是“基石”思维的一部分——不追求立竿见影的效果,只做长远和基础的铺垫。他的主要价值,仍然是其“周瑾瑜”身份所能接触到的核心圈层信息,以及其作为“星火”的长期潜伏定位。“播种”只是附加的、锦上添花的、同时也是加固伪装的行为。
然而,就在他们开始缓慢而谨慎地构建自己的“墙基”时,清水一郎那边,并没有闲着。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周瑾瑜被小野寺博士叫到办公室。小野寺博士笑容满面地告诉他一个“好消息”:鉴于他在之前“特种烟”泄漏事故处理中的“英勇表现”和“专业贡献”,关东军防疫给水总部和哈尔滨特务机关联合提议,授予他“满洲国”三级景云勋章,以资表彰。授勋仪式将在几天后举行。
周瑾瑜心中一震,但脸上立刻露出受宠若惊、又有些不安的表情:“博士,这……我只是做了分内之事,实在不敢当如此荣誉。”
小野寺博士拍拍他的肩膀:“周桑,不必谦虚。你的忠诚和专业,我们都看在眼里。这是你应得的。好好准备一下,到时候会有记者拍照,要表现得好一点。”
走出小野寺博士的办公室,周瑾瑜的心沉了下去。授勋?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这绝不是简单的奖励。这更像是清水一郎的一步棋——将他进一步推到聚光灯下,推到“合作者”典范的位置上。这既是加固他的伪装(看,皇军多么信任和奖赏他),也可能是一种更阴险的试探和逼迫。
接受了这枚勋章,他在普通中国市民眼中的“汉奸”色彩会更浓,未来如果身份暴露,将更无退路。而在组织内部,虽然高层知道真相,但基层同志呢?那些牺牲同志的亲友呢?他们会如何看待一个接受日军勋章的人?
这枚勋章,就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既要烫牢他的伪装,也可能烫伤他自己和周围的人。
清水一郎,果然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这种让人难以拒绝、又后患无穷的“阳谋”。
周瑾瑜知道,他不能拒绝,也没有理由拒绝。他必须高高兴兴、感恩戴德地接受这枚勋章,并在授勋仪式上,做出最符合“忠诚合作者”的表现。
这,或许就是“成为一道墙”所必须承受的代价之一——不仅要承受敌人的刀剑,还要承受来自敌人“奖赏”的屈辱和来自自己人可能误解的痛苦。
墙,必须沉默地屹立,无论面对的是狂风暴雨,还是涂抹在身上的污秽。
(第一百六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