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六)(086)(2/2)
脑海里瞬间闪过李婶那张总是带着关切、此刻想来却显得有些憔悴的脸。是了,除了她,还有谁会做这样的事?在我被整个世界孤立、唾弃的时候,在我像惊弓之鸟蜷缩在这冰冷牢笼的时候,是她,端来了那碗温热的小米粥,是她,用那双粗糙却有力的手,把我拖进了派出所的大门。
她不敢敲门。她怕给我带来更多的流言蜚语,怕那些窥伺的眼睛发现她与我这个“孤煞星”还有联系,会给她带来麻烦。她只能选择这样隐秘的方式,在这样一个冰冷的雨晨,悄悄放下一罐浑浊的雨水,几朵被风雨打蔫的野花。
这哪里是花?这分明是她笨拙的、小心翼翼的、无声的守望!是她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为我点起的一盏微弱到几乎看不见的灯火!用最卑微的方式告诉我:还有人记得我,还有人没有放弃我,还有人……在乎我的死活。
那几朵在浑浊雨水中瑟瑟发抖的紫色小花,那歪歪扭扭刻下的“李”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我用恐惧和愤怒构筑的冰冷外壳。一股滚烫的、混杂着巨大酸楚和无法言喻的委屈的热流,猛地冲上喉咙,堵得我无法呼吸。视线瞬间被汹涌的泪水彻底模糊。
我紧紧抱着那个冰冷、粗糙、湿漉漉的瓦罐,仿佛抱着世间唯一的珍宝。身体顺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下去,蜷缩在冰冷的地砖上。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再也无法抑制,如同决堤的洪水,冲破了所有堤坝,从喉咙深处汹涌而出。不再是恐惧的呜咽,不再是绝望的嘶吼,而是混杂着心碎、委屈、孤独,却又被这一点点微弱暖意点燃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哭声在空旷冰冷的房子里回荡,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显得那么巨大,那么无助,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宣泄后的力量。
我哭得浑身颤抖,五脏六腑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住、揉碎。眼泪汹涌地砸在怀里的瓦罐上,混着罐壁冰冷的雨水,流淌下来,浸湿了我的衣襟。那几朵蔫蔫的紫色小野花,在浑浊的泪水和雨水中,微微颤动着,花瓣上沾着的雨珠,映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竟也折射出一点点极其微弱的、湿漉漉的光泽。
原来,我并非被整个世界彻底抛弃。原来,在这无边的冰冷和恶意里,还有这样一簇微弱到几乎被风雨扑灭的火焰,在为我燃烧。
这簇火焰,无法驱散笼罩四周的沉沉黑暗,无法抵挡窗外虎视眈眈的冰冷恶意,更无法改变我孤身一人、手握扳手守护这间空房的残酷现实。
但,它存在。
它像一颗落在冻土里的种子,带着微弱却倔强的生命力,在冰冷的绝望深处,悄然顶开了一丝缝隙。
我抱着瓦罐,蜷缩在冰冷的地上,哭了很久,很久。直到哭得精疲力竭,嗓子嘶哑。窗外的冷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新换的玻璃窗。房子里依旧空旷死寂。但有些东西,终究不一样了。
我小心翼翼地放下瓦罐,用袖子狠狠擦干脸上的泪水和鼻涕。站起身,走到厨房,接了一点干净的清水,回来,轻轻地、小心地倒进那个粗陋的瓦罐里,将那浑浊的雨水稍稍稀释了一些。
然后,我拿起那把一直紧握在手里、几乎被掌心汗水浸湿的冰冷扳手。这一次,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带着一种异样的坚定。我走到客厅那个巨大的玻璃窗前,迎着窗外灰蒙蒙的雨幕,挺直了脊背。
扳手冰冷的金属棱角,依旧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这痛感,此刻却像一种锚定,让我在风雨飘摇中,清晰地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守。
不仅要守住这间浸透了血泪和回忆的空房。
更要守住心底这簇刚刚被点亮的、微弱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