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桥(854)(1/2)
虹桥
上海人民公园的相亲角总是热闹得像菜市场,只是这里交易的不是蔬菜,而是人生。林晓芸站在梧桐树下,看着母亲王秀芬把她的资料挂在细绳上——985硕士,外企法务,32岁,附着一张精修过却仍掩不住疲惫的照片。
“妈,我们回去吧。”林晓芸第一千次说。
“回什么回,你都三十二了!”王秀芬头也不回,忙着调整资料卡的位置,“李阿姨介绍的张先生等会儿就来,交大毕业的,浦东有套房...”
林晓芸的视线飘向人群,忽然定格在一个不寻常的身影上。那是个高个子黑人青年,穿着合体的浅灰西装,站在一群中国父母中间格外显眼。令人惊讶的是,围着他的不是为子女操心的长辈,而是一群年轻女性。
“看什么看?”王秀芬顺着女儿的目光看去,眉头立刻皱成疙瘩,“外国人凑什么热闹。”
但林晓芸已经走了过去。她听到那黑人青年用流利的中文说:“我没有车也没有房,彩礼可能也给不起。但如果我们结婚,我每个月可以交700块生活费,还会分担所有家务。”
周围响起窃窃私语,却真有一个穿米色风衣的女孩掏出手机:“加个微信吧。”
林晓芸愣在原地。同样的相亲角,上周一个条件不错的上海男生只因坦言“房贷压力大,暂时买不起车”,就被五个阿姨轮流“教育”。双重标准赤裸得令人窒息。
“你好?”黑人青年不知何时注意到了她,微笑着伸出手,“我叫凯文,来自加纳。”
这就是开始。
三个月后,当林晓芸把凯文带回家时,王秀芬的脸色像凝固的混凝土。
“你疯了吗?”门刚关上,母亲的声音就炸开了,“找个非洲人?你知道那边多穷吗?艾滋病、疟疾...”
“妈,凯文是上海交大的留学生,学计算机的,明年就毕业了。”林晓芸努力保持平静。
“留学生?毕业就回国!到时候你怎么办?跟他去非洲?”王秀芬的眼泪说来就来,“我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不是让你往火坑里跳的!”
父亲林建国一直沉默地坐在沙发上,这时才掐灭烟头:“晓芸,你再考虑考虑。文化差异太大了。”
“爸,妈,我不是来征求你们同意的。”林晓芸握紧凯文的手,“我是来告诉你们,我们要结婚了。”
那晚的争吵声惊动了整栋楼。王秀芬使出了所有招数:哭闹、绝食、甚至以死相逼。但林晓芸像块石头,三十多年来第一次如此固执。
婚礼小而冷清。王秀芬没有出席,林建国来了,却全程低着头。凯文的家人因为签证问题无法到场,只有几个留学生朋友捧场。林晓芸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在徐汇区民政局门口拍了一张合影。照片里她笑得灿烂,凯文搂着她的肩,背后是上海灰蒙蒙的天空。
新婚生活起初确实艰难。他们在虹桥区租了一间40平米的老房子,凯文的奖学金加上林晓芸的工资勉强够用。但王秀芬的预言有一部分成真了——文化差异像一道隐形的墙。
第一次激烈冲突发生在晚餐时。凯文做了家乡菜fufu(木薯团子)配花生汤,兴冲冲地等妻子评价。林晓芸尝了一口,表情管理瞬间失控。
“这...这是什么?”她勉强咽下去。
“我们家乡的主食,你不喜欢?”凯文的失望写在脸上。
“不是不喜欢,只是...”林晓芸看着那一盆糊状物,想起母亲做的红烧肉、清蒸鱼,胃里一阵翻腾。
那晚他们第一次背对背睡觉。
更深的矛盾渐渐浮出水面。凯文习惯把钱分给遇到困难的朋友,林晓芸却坚持要为买房储蓄;凯文觉得周末应该放松聚会,林晓芸则习惯了加班或进修;凯文表达爱意直接热烈,林晓芸却在公共场合的拥抱中浑身僵硬。
三个月后的一个雨夜,林晓芸加班到十点回家,发现凯文和三个非洲朋友在客厅大声说笑,啤酒罐散落一地。她积压的疲惫和不满终于爆发。
“你们不能小点声吗?邻居会投诉的!”
客厅瞬间安静。凯文的朋友们尴尬地告辞。门关上后,凯文叹了口气:“晓芸,在我家乡,朋友来家里是值得高兴的事。”
“但这里是中国!我们有规矩!”话一出口,林晓芸就后悔了。
凯文的眼神暗了暗:“所以这是我的问题?因为我是外国人,不懂你们的‘规矩’?”
那晚,林晓芸第一次认真思考母亲的话。也许她们真的不合适?也许这场婚姻根本就是个错误?
转折发生在圣诞节。王秀芬心脏病发作住院,林建国六神无主地打来电话。林晓芸赶到医院时,意外地发现凯文已经在那里了——他不知从哪里得到的消息,比她还早到十分钟。
“妈怎么样?”林晓芸气喘吁吁。
“稳定了,在观察室。”凯文自然地递给她一瓶水,“我交了押金,不用担心。”
林晓芸愣住了。他们账户里仅有的两万存款,是准备付下季度房租的。
“你哪来的钱?”
“我跟几个朋友借的。”凯文说得轻描淡写,“治病要紧。”
观察室里,王秀芬虚弱地躺着。看到凯文时,她本能地别过脸去。但接下来三天,凯文每天带着自己炖的汤来医院,用蹩脚的中文跟护士沟通,甚至学会了如何调节病床角度。
第四天,王秀芬终于开口了:“汤太咸了。”
凯文眼睛一亮:“我下次少放盐!”
林晓芸站在病房外,看着母亲别扭地喝下凯文喂的汤,眼眶突然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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