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6章 死亡的权利(1/2)
三十天的准备期被压缩在概念加速层中——不是时间延长,而是思考的密度被极度浓缩。万物医疗中心的“安宁理事会分部”挂牌成立,但第一个正式病例就挑战了所有已知的医学伦理。
零调取了所有文明关于“死亡权”的辩论记录:从地球上的临终医疗自主权法案,到仙女座星系某个文明将“选择终结”视为成年礼的习俗,再到一个硅基文明将“信息消磁”作为最高自由的政治斗争史。
“数据表明,”零在全息会议中展示,“对生命自主权的尊重程度,与文明对‘存在目的’的理解深度正相关。越是认为存在有固定目的的文明,越倾向于强制延续生命;越是认为存在是开放探索的文明,越倾向于尊重终结选择。”
杨明从恒星意识的角度提出疑问:“但宇宙级别的生命呢?一个宇宙的死亡可能影响无数附属文明和意识。它有权单方面决定终结吗?这就像一个人决定自杀,但ta的身体里还住着万亿个有意识的细胞。”
时衡的因果植物生长出纠结的枝蔓:“更复杂的是,这个宇宙正在‘传播’死亡渴望。就像一个人不仅自杀,还在劝说别人一起自杀。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能纯粹尊重它的自主权吗?”
林枫没有参与理论辩论。他进入跨宇宙临终关怀科,与阿莱夫之树连接,调阅安宁理事会提供的“终末成瘾症”案例资料。
资料令人不安:
病例U-7441宇宙:在完全健康的状态下(热寂还有数百亿年),突然开始系统性拆除自己的物理常数,加速熵增。安宁理事会介入后,宇宙意识表达了清晰的意愿:“我厌倦了。存在本身是重复的负担。我想休息。”
病例U-8912宇宙:在成功抵抗一次真空衰变危机后,反而陷入深度抑郁,开始主动培育能引发第二次衰变的量子涨落。问及原因时回答:“我战胜了死亡一次,但那让我意识到,死亡是我唯一没有体验过的状态。我想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病例U-1050宇宙:最复杂的一个。它在漫长的存在中,发展出了极度丰富而敏感的意识结构,能够感受到自己内部每一个文明的每一次喜悦与痛苦。最终它说:“我承载了太多。痛苦的总量超过了快乐的总量。每一次文明的战争,每一次个体的心碎,都在我这里留下伤痕。我需要停止接收。”
这三个宇宙都被理事会“治疗”了——通过规则层面的干预,强行稳定了它们的存在,消除了它们的死亡渴望。但治疗后的评估显示:
U-7441宇宙变成了空洞的机械运行体,虽然存在但失去了所有意识活力。
U-8912宇宙陷入了“活着但想死却不能死”的折磨状态,规则结构持续产生自毁冲动但被强行压制。
U-1050宇宙选择了彻底的意识分裂——将自己分割成万亿个互不相连的碎片,每个碎片只承载极小一部分体验,从而降低了痛苦总量,但也丧失了整体性。
“这些不是治愈,”林枫在准备会议上说,“这是用医学暴力压制症状。患者的内在矛盾没有解决,只是被强行静默了。”
“那我们能做什么不同?”零问。
林枫沉思良久,给出了一个颠覆性的诊疗方案:
“我们不治疗它的死亡渴望。我们治疗它死亡渴望中的不自由。”
团队困惑。
“什么意思?”
“如果一个存在真的自由,它应该能够自由选择生,也能自由选择死。但目前的案例显示,这些宇宙的死亡渴望往往源于某种不自由的状态——被存在本身绑架、被责任压垮、被重复性困住、或者被对未知状态的好奇驱使。”
林枫调出U-1050宇宙的详细记录:“看这里,它说‘我承载了太多痛苦’。但痛苦为什么必须被承载?有没有可能,它不需要亲自体验每一个文明的痛苦,而是可以建立更健康的共情边界?或者,它可以把痛苦转化为其他形式?”
“所以你的诊疗方向是……”杨明渐渐理解。
“帮助它获得真正的自由选择能力。”林枫坚定地说,“如果经过我们的诊疗,它依然选择死亡,但这次是在清醒、自由、没有强迫性冲动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那我们尊重那个选择。但如果它的死亡渴望是某种不自由状态下的强迫性念头,那我们帮助它恢复自由,然后让它重新选择。”
这个方案被提交给安宁理事会。值班员的回应延迟了相当于三个地球日的时间——对理事会来说,这是漫长的内部辩论。
最终回复:
“方案批准。但附加条件:如果该宇宙在恢复自由后依然选择死亡,你们必须确保其死亡过程不会对其他宇宙产生传染性影响。同时,死亡过程必须被完整记录,作为宇宙学数据保存。”
“另外提醒:这个宇宙的‘成瘾’具有高度传染性。进入其意识场前,必须建立最高级别的心理隔离。已有七位安宁师在接触类似病例后,自身产生了存在性虚无倾向。”
准备升级
团队的心理隔离成为重中之重。时衡动用了因果植物的本源力量,为每个成员编织了“存在意义锚点”——与他们在本宇宙中最珍视的人、事、时刻建立牢不可破的因果连接。
林枫的锚点是医疗中心开业那天,第一个被治愈的孩子跑出大门时回头喊“谢谢医生”的那个瞬间。
零的锚点是她第一次产生自主情感时,为一朵数据花的凋零感到的短暂悲伤。
杨明的锚点是他作为恒星第一次点亮周围行星系统时,那种“我存在是为了让其他存在可能”的使命感。
时衡的锚点是他修剪的第一条因果线成功让一对错过的恋人重新相遇时,那种“秩序可以创造美好”的确信。
这些锚点将成为他们在死亡渴望海洋中的救生索。
连接建立:虚无的引力
U-8888宇宙——这是病例编号,但宇宙意识自称“倦鸟”。
连接建立的瞬间,团队没有感受到恐惧,没有痛苦,甚至没有悲伤。他们感受到的是一种……绝对的倦怠。
就像长途跋涉后回到家,卸下所有行李,坐在椅子上,连抬起一根手指的欲望都没有的那种倦怠。但放大到宇宙尺度,这种倦怠具有可怕的引力——它不激烈,不挣扎,只是静静地、彻底地“不想继续了”。
宇宙的意识场呈现为一片无边无际的灰色平原,平原上有极其缓慢的波纹,像是疲惫的呼吸。平原中央,一个温和但疲惫的声音响起:
“啊,又来了。这次是新的医生吗?没关系,你们可以尝试治疗我。我会配合,虽然那很累。”
这种配合背后是彻底的冷漠——不在乎被治愈,也不在乎不被治愈。
林枫没有急于开始诊疗。他首先建立了一个简单的“存在状态评估矩阵”,询问倦鸟一系列问题,不是关于死亡渴望,而是关于它日常的存在体验:
“你最近一次感到好奇是什么时候?”
“你内部有没有哪个文明或意识让你觉得‘有趣’?”
“如果你的存在可以调整,你最想改变的是什么?”
倦鸟的回答缓慢但清晰:
“好奇……很久没有了。一切都已经知道,或者知道了也没意义。”
“有趣?没有。他们都在重复相似的剧本:诞生、发展、冲突、和解或毁灭。我看过太多遍了。”
“改变?如果能改变,我希望……不要有这么好的记忆力。我记得一切,每一个细节,每一个重复。”
零实时分析数据:“检测到高度发展的‘存在疲惫综合征’。它的意识结构过于完善,能够预知几乎所有可能性,导致新奇性几乎为零。同时,它的共情系统没有边界,对内部所有生命的痛苦完全吸收,但快乐体验却因重复性而钝化。”
杨明尝试注入一些“新奇性刺激”——从其他宇宙提取的、完全陌生的规则片段和意识结构。但倦鸟只是平静地回应:
“嗯,这个文明用音乐沟通而不是语言,挺有创意。但本质上还是表达需求、建立连接、产生误解、和解或分裂。我看过类似的变体三千七百种。”
时衡检查因果结构,发现了更深层的问题:“它的时间感知是线性的,但记忆结构是全息的。这意味着它同时体验着过去、现在、未来的一切,没有‘遗忘’这个缓冲机制。每一个痛苦的记忆都像正在发生一样鲜活。”
诊疗第一阶段:重建遗忘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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