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忠诚考验(1/1)
曹操与孙权的劝降书信,如同投入滚烫油锅里的冷水,虽然被陆炎强行以铁腕压下,表面上未掀起惊涛骇浪,但那瞬间爆裂又迅速被掩盖的“滋啦”声响,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不易察觉的焦糊味,却真实地存在着。两封信的内容被严格封锁,但“城外有书信送来”这件事本身,以及随之而来的、更加严密乃至严酷的内部管控,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许多人心头炸响,尤其是那些本就心怀忐忑、立场摇摆的将领。
高压的清洗整肃,使得公开的怨言与串联几乎绝迹。但人心如同被石块压住的野草,压力越大,其寻求缝隙、扭曲生长的本能就越强。当正面的反抗与质疑被堵死,暗地里的疏离与背叛,便开始在阴影中滋生。
忠诚,在和平富足时或许是一种信念与习惯,但在绝境、饥饿、恐惧以及对未来彻底绝望的笼罩下,它便成了最奢侈、也最经受不起考验的东西。
寿春城,龙鳞军偏将陈兰的私人住所。这是一处相对僻静的小院,原是城中一户富裕商贾的别业,陈兰因战功和资历被分配至此。院门紧闭,书房窗户也被厚厚的帘布遮得严严实实,只有桌上的一盏油灯,照亮着陈兰那张在昏黄光影下显得阴晴不定的脸。
陈兰并非龙鳞军嫡系,他原是袁术旧部,袁术败亡后辗转投靠了当时声势渐起的龙鳞军。凭借一些战功和还算圆滑的处世,混到了偏将之职,掌管着寿春城一部分城防和两千余兵马。陆炎崛起太快,龙鳞军内部山头林立,陈兰这样的人,始终难以真正进入核心,更多是被视为可利用的“外力”。平日里或许还能相安无事,但如今龙鳞军大厦将倾,这种“外人”的身份,便让他倍感煎熬。
尤其是最近,清洗的刀锋几次擦着他的头皮掠过。他手下两名都尉,只因平日与他走得近些,又有些贪杯好赌的旧毛病,便被“纠察队”寻了由头带走,一番“询问”后虽放回,却已是伤痕累累,神情恍惚,再不敢与他多言。陈兰自己虽未被直接动,但他能感觉到,来自上层那冰冷审视的目光,以及同僚(尤其是那些嫡系将领)有意无意的疏远。
桌上,摊开着一封没有署名、字迹潦草的信。这是今早一个卖柴老翁“误”送进他院中的,柴捆里就藏着这卷绢布。信的内容很简单,先是点明他陈兰并非陆炎心腹,在此次清洗中自身难保;接着指出龙鳞城粮尽援绝,破城只在旦夕;最后承诺,若他能在“适当时候”“行方便之门”,曹丞相必保他性命无忧,且官职、田宅、金银,只会比现在更多。
没有华丽辞藻,没有情感打动,只有赤裸裸的利害分析与交易。恰恰是这种赤裸,让陈兰感到一种冰冷的真实。他反复看着那几行字,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绢布边缘。陆炎的刚愎与多疑,他是深有体会的。继续跟着他,就算能侥幸躲过清洗,等城破之日,自己这个“外人”能有活路?就算突围出去,龙鳞军已成丧家之犬,又能逃到哪里?反观曹操,势大权重,若真能投靠过去……
一个危险的念头,一旦生出,便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陈兰猛地攥紧了绢布,眼中闪过挣扎,最终化为一种孤注一掷的狠色。他小心地将绢布凑近灯焰,看着它蜷曲、焦黑、化为灰烬。然后,他铺开一张新的纸,提笔蘸墨,却久久未能落下。他在权衡,如何回复,才能既表明意向,又不至于落下把柄。
最终,他只写了四个字:“静候佳音。”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他将纸条卷好,塞进一个早已准备好的、用于传递鸡毛信的小竹筒内。明日,他会让一个绝对可靠(或者他认为是可靠)的亲兵,借出城清理尸骸(这是目前少数被允许的出城理由之一)的机会,将这东西扔在某个约定的、不起眼的角落。
几乎在同一时刻,龙鳞城(主城)内,水军营寨旁的一处军官值房内,气氛同样凝重。值房的主人叫张多,官职是水军校尉,统领着仅存的、龟缩在内河码头的几十条中小型战船和千余水兵。龙鳞军水军本就不强,主要依靠淮水天险和沿河棱堡防御,如今淮水被周瑜锁死,这些内河水军几乎成了摆设,士气极其低落。
张多面前没有书信,只有一份来自周瑜水军方面的、通过被俘又释放的龙鳞军水兵口头转达的“问候”。口信的内容,与周瑜给陆炎的信类似,但更直接地指向了张多本人:“江东水军都督吕蒙,久闻张校尉精通舟楫,困守浅水,实乃明珠蒙尘。若肯弃暗投明,必以水军副将之位相待,统领艨艟,纵横大江,方不负平生所学。”
张多是个技术型军官,对造船、操舟颇有心得,但对政治忠诚、阵营归属,概念相对模糊。他投效龙鳞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陆炎早期提供了较好的待遇和发挥所长的机会。如今,龙鳞水军被困死,粮饷日益短缺,上层似乎也对他们这些“无用”的水军失去了关注和耐心。吕蒙的许诺,对他而言,诱惑力巨大。能重新在广阔水面上施展抱负,能获得更高的职位和认可……
他内心激烈斗争着。投降江东,意味着背叛陆炎。但陆炎……还能支撑多久?城破之后,自己这点水军,要么被歼灭,要么被收编,命运同样掌握在别人手中。早一步投靠,或许还能卖个好价钱,至少能保全手下这些跟了自己多年的水兵弟兄们。
他烦躁地在值房里踱步。最终,他停下脚步,对一直侍立在旁、同样神色不安的副手低声道:“去,想办法给外面递个话……就说,时机未到,但……但若事急,可于夜间,以三堆篝火为号,于城东南废弃的‘鱼嘴渡’接应……人数,不超过两百。”
副手脸色一白,明白了校尉的意思,这是准备在关键时刻,带着心腹嫡系,乘小船冒险突围投敌!他喉咙发干,想劝,但看到张多眼中那不容置疑的决绝,最终还是低下头,无声地退了出去。
而在钟离城,情况又有所不同。这里的守将叫雷薄,也是早年跟随陆炎的将领之一,但能力平庸,性格贪鄙,以往靠着逢迎和不算太差的运气,倒也混得不错。如今困守孤城,待遇骤降,还要时刻担心被清洗(他手底下也不干净),早已是满腹牢骚,心惊胆战。
他倒没有收到直接的劝降信,但他有自己的门路。他通过一个早年有些交情、如今在曹军那边做小吏的远亲,辗转传递了几次口信。他不敢直接说投降,只是反复诉苦,抱怨陆炎刻薄寡恩,暗示自己“身在曹营心在汉”,并试探性地询问“若城破,如何能保全身家性命财产”。对方回复得也很有技巧,没有明确承诺,只是说“曹丞相仁德,对识时务者向来宽厚”,并隐约提及,若能有“尺寸之功”,比如提供些城中布防的“无关紧要”的信息,或是在“适当时机”“约束部下,减少抵抗”,则更佳。
雷薄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虽不敢有大动作,但开始有意无意地,在汇报军情时,将一些不那么重要的、或者本就半公开的城防信息,略微夸大其陈旧或薄弱之处,试图在未来的“功劳簿”上预先添上一笔。同时,他对自己麾下的部队,也采取了“绥靖”政策,对士兵的怨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训练也敷衍了事,只求不出大乱子,保存实力,以备“不时之需”。
类似陈兰、张多、雷薄这样的情况,在龙鳞军如今控制的几座城池中,并非孤例。程度或许不同,方式或许各异,但那种在绝望中寻求自保、在忠诚与生存之间摇摆挣扎的心态,却如同瘟疫般,在部分意志不坚的中层将领中悄然扩散。
他们或许还没有下定决心立刻叛变,或许还在观望,还在犹豫。但那条与城外暗通款曲的线,一旦搭上,便如同心灵上打开了一道通往背叛的裂隙。这道裂隙,在外部压力持续增加、内部困境不见好转的情况下,只会越来越大,最终可能导致整个忠诚防线的崩塌。
陆炎的清洗整肃,固然清除了一些明目张胆的异己,却也无形中将在高压下隐藏得更深的动摇者,推向了更危险的境地——要么在恐惧中彻底屈服于高压,要么在绝望中更倾向于寻找外部出路。而曹操与孙权方面,显然乐于见到这种局面,他们不急于强攻,而是耐心地、持续地施加政治和心理压力,分化瓦解,等待着龙鳞军从内部自行溃烂的那一天。
忠诚,正在经历着龙鳞军立军以来最严峻、最残酷的考验。而这场考验的答案,或许用不了多久,就会以最血腥的方式,呈现在所有人面前。寿春、龙鳞、钟离的夜空下,暗流奔涌,人心浮动,背叛的阴影,正一寸寸地吞噬着这座孤城最后的光亮与温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