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榻上自省(2/2)
对不起,辜负了那些信任。
对不起,把一场本该拯救苍生的穿越,活成了一场个人英雄主义的表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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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天色,开始泛白了。
高烧还在持续,但疼痛似乎麻木了一些。陆炎躺在那里,浑身湿透,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但他的脑子,却异常清醒。
清醒地看见了自己的所有错误。
第一错,错在相信个人勇武可以改变一切。结果是伤重难愈,武力衰减,现在连自保都难。
第二错,错在依赖技术优势。棱堡、火药、改良武器……这些东西确实让他赢了很多战役,但也让他忽视了更重要的东西:政治、外交、人心。
第三错,错在不懂取舍。既要地盘,又要人心;既要扩张,又要稳固;既要快,又要稳。结果是什么都没抓住。
第四错,错在不识人心。把盟友当工具,把部下当棋子,把百姓当数字。结果工具反噬,棋子叛逃,数字变成索命的债。
第五错,错在……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是要天下?还是要证明自己很厉害?
是要结束乱世?还是要在乱世里当一个英雄?
是要救人?还是要被人记住?
他想不清楚。
或者说,他从来没认真想过。
他只是凭着本能,凭着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凭着不甘平凡的冲动,一路往前冲。冲到哪里算哪里,撞到什么是什么。
直到撞上南墙。
头破血流。
命悬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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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窗纸,照进房间。
陆炎睁开眼睛,看着那一缕微光。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不是这个世界,是前世——他还是个普通人的时候。那时候他也会生病,也会躺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的光,想着:等病好了,我要去做什么做什么。
那时候的愿望很小:吃一顿好的,看一场电影,约朋友喝酒。
但很快乐。
现在的愿望很大:守住龙鳞,打败曹操,一统天下。
但很痛苦。
为什么?
因为小的愿望,是为自己。大的愿望,是为别人——或者说,是自以为为别人。
当你真正为别人的时候,你会问自己:我配吗?我有这个能力吗?我做的决定是对的吗?
而当你的决定导致别人死亡的时候,那种痛苦,比死还难受。
陆炎现在就在这种痛苦里。
但他忽然觉得,这种痛苦,也许是好事。
因为它让他清醒。
让他终于开始想一些该想的问题:
战争是为了什么?
权力是为了什么?
活着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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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主公,”是鲁肃的声音,“该换药了。”
“进来吧。”陆炎说。
门开了。鲁肃端着药盘走进来,后面跟着军医。两人看见陆炎的样子——浑身湿透,脸色苍白,但眼睛异常清明——都愣了一下。
“主公,您……”鲁肃欲言又止。
“我没事。”陆炎说,“换药吧。”
军医小心翼翼地上前,解开绷带。溃烂的伤口暴露在晨光下,触目惊心。鲁肃转过头,不忍看。
但陆炎看着。
他看着那个几乎要烂到骨头的伤口,看着军医用药水清洗,看着脓血流出,看着新肉和腐肉交织的惨状。
很疼。
但他没吭声。
只是看着,像是要把这个画面刻进脑子里。
“主公,”军医低声说,“还是……考虑截肢吧。否则毒入心脉,就真的……”
“不截。”陆炎还是这两个字。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如果天命要我死在这伤上,那我就死。如果天命要我活下来……这条胳膊,我要留着。”
“留着做什么?”鲁肃忍不住问。
陆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说:“留着……记住。”
记住这疼。
记住这教训。
记住这三年来,所有因为他的错误而流的血。
军医还想劝,被鲁肃制止了。
两人默默换完药,重新包扎好。
“主公好好休息。”鲁肃说。
“等等。”陆炎叫住他,“子敬,我问你个问题。”
“主公请讲。”
“你说,我这个人……最大的缺点是什么?”
鲁肃愣住了。他看着陆炎,看了很久,才缓缓说:“主公……太相信自己了。”
“太相信自己?”
“是。”鲁肃点头,“相信自己的判断是对的,相信自己的决定是最好的,相信自己的武力可以解决一切问题。所以听不进劝,所以一意孤行,所以……走到今天这一步。”
很直接。
但很真实。
陆炎笑了——这次是真的笑,虽然很淡。
“谢谢你说实话。”他说,“那你觉得,我现在改,还来得及吗?”
鲁肃又愣住了。
他看着陆炎的眼睛,看着那双曾经充满傲气、现在却只剩下平静和疲惫的眼睛,忽然觉得,主公真的变了。
“来得及。”他说,“只要人还活着,就来得及。”
陆炎点点头。
“好。”他说,“那从现在开始,我改。”
他顿了顿:“第一个要改的——以后重大决策,必须经过你和士元共同商议。如果你们两人都反对,我就不能独断。”
鲁肃的眼睛瞪大了。
“主公,这……”
“这是命令。”陆炎说,“去吧。告诉士元,也告诉所有人。”
鲁肃深深一揖,退了出去。
房间里又只剩下陆炎一个人。
晨光越来越亮,照在他脸上。
他闭上眼睛,但这次眼前不再是破碎的画面,是一片空白。
像一张白纸。
像一个新的开始。
他知道,改过自新没那么容易。知道错误是一回事,改正错误是另一回事。知道该怎么做是一回事,真正做到是另一回事。
但至少,他开始想了。
开始反省了。
开始承认自己错了。
这也许,就是那一线希望。
不是城外的希望——是心里的希望。
是作为一个“人”,而不是“英雄”或“霸主”的希望。
他深吸一口气,伤口还是疼,但心里却轻松了一些。
因为他终于放下了那个沉重的包袱——那个“我必须是对的”“我必须赢”“我必须是个英雄”的包袱。
现在,他可以只是陆炎。
一个会犯错,会受伤,会害怕,但也想改正,想活下去,想保护一些东西的普通人。
这样,也许更好。
窗外,传来守军换岗的号角声。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陆炎觉得,自己也开始了。
从这张病榻上,从这个最深的谷底里,开始往上爬。
爬得很慢,很艰难。
但至少,方向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