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焦土之殇(2/2)
这是事先约定的汇合点。两人见面时,都已经是满身烟尘,脸上、手上都是黑灰。
“烧了多少?”陈武问。
“工坊区全烧了,官署烧了八成。”贺齐喘着气,“粮仓……西市的两个大仓都烧了,但让百姓拿走了一些。”
“东边也一样。”陈武说,“民居烧了三成左右,主要街道两侧的都点了。”
两人看向城内。
此时的寿春,已经是一片火海。
城西的工坊区浓烟滚滚,城东的民居区火光冲天,城中央的官署区也在燃烧。只有城南——那是百姓集中避难的地方,暂时还没有点火。
但那是迟早的事。
按照计划,在撤离的最后时刻,城南也要烧。那是为了制造最大的混乱,给撤离的士兵创造机会。
“主公他们……应该到龙鳞了吧?”贺齐忽然问。
“算时间,应该快到了。”陈武说,“我们还得再撑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
太阳已经开始西斜,再有一个时辰就天黑了。天黑之后,他们就可以趁乱撤离。
但前提是,他们能活到天黑。
“报——”一个斥候飞奔而来,“将军!北门失守了!曹军主力已经进城!”
“西门也是!”另一个斥候跑来,“徐晃部突破了防线,正往钟楼方向来!”
陈武和贺齐对视一眼。
“分头撤。”陈武说,“按照预定路线,在城南土地庙汇合。”
“诺。”
两人各自带着亲卫,消失在燃烧的街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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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武选择的撤退路线,要经过一片平民区。
这里的火还没有完全烧起来,但百姓已经开始逃难了。他们拖着行李,抱着孩子,扶着老人,在狭窄的巷道里挤成一团。
看见陈武带着士兵过来,有人让路,有人怒视,也有人直接开口骂:
“都是你们!放什么火!”
“房子烧了,我们住哪里?!”
“龙鳞军不是保护百姓吗?就是这样保护的?!”
士兵们低着头,不敢看那些百姓的眼睛。
陈武也没有解释。
他只是沉默地往前走,手里的刀还在滴血——刚才在一条巷子里,他和一小队曹军遭遇,杀了三个人。
走到一处巷口时,一个老妇人突然拦住了他。
老妇人很老,背佝偻得像虾米,手里拄着一根烧了一半的木棍。她看着陈武,看了很久,然后说:
“陈将军,老身认得你。”
陈武停下脚步。
“三年前,淮水决堤,是你带着兵来救人。”老妇人的声音很平静,“老身的儿子掉进水里,是你跳下去把他捞上来的。虽然……虽然他还是病死了,但老身记得你。”
陈武想起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那年夏天暴雨,淮水决堤,他和主公带着军队在灾区救了三天三夜。救了多少人他不记得了,但眼前这个老妇人,他有点印象——当时她抱着儿子的尸体,哭得昏死过去。
“老身知道,你们要走了。”老妇人继续说,“要烧城,要撤退。老身不怪你们。仗打到这个地步,能活一个是一个。”
她顿了顿,指了指身后那间低矮的土屋:“这是老身最后一点念想。儿子在这里长大,在这里成亲,在这里……咽气。你们烧了吧,烧干净些。别留给曹军糟蹋。”
说完,她转身,颤巍巍地走进屋里。
陈武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士兵们看着他,等着他的命令。
许久,陈武缓缓抬起手。
“火油。”
士兵递上火油罐。
陈武走到屋前,把火油泼在门上、窗上、墙上。
然后后退几步,取出火折子,吹燃。
火焰跳动,映在他的眼睛里。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间屋子,看了一眼窗后那个佝偻的身影。
然后,把火折子扔了出去。
火焰腾起的瞬间,陈武听见屋里传来轻轻的歌声。很老的调子,是淮北一带民间的丧葬曲,声音苍老,嘶哑,却异常平静。
陈武转过身,大步离开。
他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有些画面,看一眼就会记住一辈子。
而他,不想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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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时,天色渐暗。
陈武和贺齐在城南土地庙汇合时,各自只剩不到一百人。
其余的人,有的战死了,有的失散了,有的……可能投降了。
但没人提起这些。
“撤。”陈武只说了一个字。
队伍从土地庙后的密道出城——那是袁术时期挖的排水道,出口在城外一片芦苇荡里。
地道很窄,只能弯腰爬行。里面满是污泥、积水,还有老鼠和虫子。但没人抱怨,所有人都沉默地爬着,爬向唯一的生路。
陈武是最后一个进地道的。
进去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寿春城。
夜幕下的寿春,像一头在火焰中挣扎的巨兽。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黑烟像巨大的旗帜,在夜风中飘荡。城墙上,曹军的旗帜已经竖了起来,但在火焰的映照下,那些旗帜也显得黯淡无光。
三年。
他在这里守了三年。
打过仗,喝过酒,哭过,笑过,认识了很多兄弟,也送走了很多兄弟。
现在,他要离开了。
带着一身的烟尘,一手的鲜血,和一颗被焦土烧灼过的心。
“将军,快走!”地道里传来催促声。
陈武最后行了一个军礼。
然后弯腰,钻进地道。
地道很长,很黑,很冷。
但前方,有光。
那是出口的光,是生路的光,也是……新的战场的光。
爬出地道时,天已经彻底黑了。
队伍在芦苇荡里集结,清点人数:一百七十三人。
出发时两千人,现在只剩一百七十三人。
陈武没有说什么,只是让大家休息一刻钟,然后出发去龙鳞。
休息时,一个年轻士兵突然哭了。
他哭得很压抑,肩膀一耸一耸的,像受伤的野兽。
陈武走过去,坐在他旁边。
“将军……”士兵哽咽着,“我家……我家在城东。出来之前,我亲手点了自家的房子。我爹我娘……还在里面。”
陈武沉默。
“他们不肯走。”士兵继续说,“说老了,跑不动了,让我自己逃命。我……我就点了火。我听见他们在屋里喊我的名字,喊‘快跑’……”
他哭得说不下去了。
陈武拍了拍他的肩。
“记住。”陈武说,“记住今天的火,记住你爹娘的样子,记住这座城。然后,好好活着。活到有一天,能回来,把今天烧掉的一切,都重建起来。”
士兵抬起头,满脸泪痕:“还能……重建吗?”
“能。”陈武说,声音很坚定,“只要人还活着,就一定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