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水陆锁链(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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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中的寿春城,有一种末日降临前的宁静。
陆炎登上北城墙时,最后一缕天光正从西边褪去。城外,曹军的营寨里亮起成千上万的篝火,那些火光连成一片,像一条缠绕在城池脖颈上的火焰锁链。
淮水方向,江东船队的灯火也在江面上铺开。楼船上的灯笼高高挂起,在夜色中如同巨兽的眼睛。
水陆封锁,已成定局。
“主公。”庞统来到他身边,“司马懿派人送来最后通牒。”
“说什么?”
“三日之内开城投降,可保满城性命。三日之后……”庞统没有说下去。
陆炎望向城外那些火光。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站在城头,看着自己的军队出征,看着战旗在风中招展,相信自己能改变这个世界。
他造出了这个时代不该有的武器,建起了不该有的城池,打败了不该打败的敌人。
但他输了。
输给了人心,输给了大势,输给了这个时代根深蒂固的规则。
“士元。”陆炎忽然问,“如果你是司马懿,你会怎么打这座城?”
庞统沉默片刻:“我会继续堆土山,架霹雳车,日夜轰击城墙。同时截断所有水源,在城外筑坝,把淮水引到地势低洼处,让城里污水倒灌。我会派细作进城散布谣言,用粮食收买内应。我会在每次轰击后停两个时辰,给守军希望,然后再继续轰击。我会让这座城在希望和绝望之间反复煎熬,直到所有人崩溃。”
“需要多久?”
“最多一个月。”庞统说,“如果狠一点,二十天。”
陆炎笑了。
很淡的笑,几乎看不见。
“那你觉得,司马懿会怎么做?”
“他……”庞统顿了顿,“他会等我们内乱。等我们为了一口粮食自相残杀,为了一口水拔刀相向。他会坐在营帐里,喝着酒,看着这座城自己死。”
陆炎点点头。
他望向城里。夜幕下的寿春,灯火稀疏。百姓为了节省灯油,早早熄了灯。只有几条主要街道还有零星的火光,那是巡逻队在走动。
这座城还没有死。
但它正在慢慢窒息。
“主公。”周泰低声说,“城里开始流传一些话。”
“什么话?”
“说……说您已经秘密和曹操谈好了条件,要用全城百姓的命,换您自己的富贵。”
陆炎没有生气。
他甚至觉得有点好笑。
“还有人说什么?”
“说赵云将军的伤其实早就好了,但他装病,准备关键时刻带亲兵突围逃走。”周泰的声音发涩,“说庞军师和鲁先生是曹操派来的细作,故意把大军引入绝境……”
谣言。在绝境中滋生的、最恶毒的谣言。
它们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恐惧作为土壤。
“知道了。”陆炎说。
他只说了这三个字。
然后他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城墙。左肩的伤口在疼,每一步都像有刀子在刮骨头。但他走得很稳,很慢。
回到州牧府时,鲁肃还在等他。
“主公,关于配给制度——”
“按我说的办。”陆炎打断他,“公开所有数字,让百姓自己选。愿意省出口粮给守军的,登记造册。不愿意的,不强求。”
“可是——”
“没有可是。”陆炎的声音很轻,但不容置疑,“如果这座城注定要死,至少让每个人死得明白。”
鲁肃看着他,看了很久。
然后这位素来稳重的谋士,深深一揖。
“遵命。”
夜深了。
陆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没有点灯。
窗外,曹军土山上的工兵还在连夜赶工。铁锤敲打木头的声音,号子声,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隐约传来。
他们在为最后的屠杀做准备。
而他能做的,只有等待。
等待粮食耗尽,等待水井干涸,等待城墙倒塌,等待这座城在绝望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或者——
等待奇迹。
他想起很多年前,他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时候他一无所有,但相信凭借超越时代的知识,可以改变一切。
他改变了。
他让棱堡提前出现在这个时代,让火药提前被用于战争,让很多不该死的人死了,让很多该死的人活着。
但他改变不了人性。
改变不了恐惧,改变不了贪婪,改变不了在绝境中,人会变得多么丑陋。
窗外传来更声。
三更了。
陆炎缓缓起身,走到墙边。那里挂着他的佩剑,剑名“龙渊”,是他刚崛起时请名匠铸造的。剑身用百炼钢打造,剑鞘镶着七颗宝石,象征北斗七星。
他曾用这把剑,在逍遥津杀得曹军人仰马翻。
现在这把剑挂在墙上,像一件装饰品。
他伸手握住剑柄。
左肩的伤口剧痛,但他还是把剑摘了下来。很重,比记忆中重得多。
他拔剑出鞘。
剑身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依然锋利,依然能杀人。
但能杀多少人?
十个?一百个?一千个?
城外有十万大军。
江上有数万水军。
他一个人,一把剑,能改变什么?
什么都改变不了。
陆炎把剑插回鞘中,挂回墙上。
他回到榻边,坐下,闭上眼睛。
黑暗中,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听见伤口的疼痛,听见这座城在慢慢死去的呼吸声。
也听见——
某个细微的、几乎不可察觉的声音。
那是从地底传来的,很轻,很有节奏。
咚。咚。咚。
像是什么东西在敲击,在挖掘,在黑暗中,一寸一寸地前进。
陆炎睁开眼睛。
他想起庞统昨天说过的话。
“主公,您还记得寿春城的地道吗?”
“地道?”
“当年袁术据守寿春时,为了运粮,挖了一条从城内通往淮水码头的地道。后来袁术败亡,地道被废弃,入口也封死了。”
“那条地道……还能用吗?”
“不知道。但我知道入口在哪里。”
咚。咚。咚。
声音还在继续。
很轻,很远,但确实存在。
陆炎缓缓站起,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如墨。曹军的篝火在远处燃烧,江东的船灯在江上漂浮。
水陆封锁已成铁幕。
但铁幕之下,还有声音。
还有人在挖掘,在黑暗中,寻找一条可能根本不存在的路。
陆炎望着那片黑暗,看了很久。
然后他回到榻边,躺下,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睡着了。
睡得很沉。
因为在最深沉的黑暗里,他听见了声音。
而那声音,意味着这座城还没有完全放弃。
意味着人为了活下去,能创造出怎样的奇迹。
夜还很长。
围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