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金陵暗流疑云再起(2/2)
暂时压下对诗句的反复推敲,他将纸条谨慎地收好。接着,他熟练地打开微型相机,取出里面那卷细小的胶卷。他办公室的休息间里就设有简易的暗房设备,这是他的习惯,也是出于安全和对情报及时处理的需要。在猩红色的安全灯下,他熟练地操作着显影、定影,每一个步骤都一丝不苟,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手术。
当相纸在显影液中逐渐呈现出清晰的影像时,纵然是以郑耀先的定力,呼吸也几乎为之一滞!胶卷上拍摄下来的,赫然是几页手写稿,标题正是“天书终极密钥推导公式(部分)”!虽然因当时时间仓促,情况危急,未能将全部手稿拍摄完整,但仅凭显影出来的这几页,上面那些复杂的数学符号、奇特的逻辑推导流程以及涉及到的核心参数,就已经触及了敌人那个庞大的、深潜地下的终极潜伏网络——“天书”系统的核心机密!其重要性,远远超出了他最初的预估!这已不仅仅是线索,而是直捣黄龙的钥匙的一部分!必须尽快、安全地将这份情报送交组织。
就在他沉浸在对这些密钥公式的初步研读,试图理解其中奥妙并评估其价值之时,门外传来了三长两短,富有节奏的敲门声——这是他与其最亲密的战友、同样潜伏在保密局内部的中共党员、电讯处副处长刘铭章约定的紧急联络暗号。
郑耀先迅速将桌上的东西收拢锁进抽屉,整理了一下表情,走过去打开了房门。
刘铭章闪身而入,他身材瘦削,戴着厚厚的黑框眼镜,脸上带着长期熬夜工作留下的疲惫,但此刻那双镜片后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发现猎物般的兴奋光芒。他反手轻轻关上门,无需过多寒暄,两人交换了一个只有彼此才懂的眼神。他立刻压低声音,语速极快地说道:“耀先兄,你让我重点追查的事情,有突破了!”
他递过一张写满数字和符号的电文纸,“这是我们动用了最新搞到的那台美制反向追踪器,耗费了巨大精力,才勉强还原出的部分通讯记录残片。分析结果显示,就在你在常州遭遇最猛烈的那次伏击的几乎同一时间,那个我们之前怀疑、隐藏在总务处物资科内部的隐秘电台发射源,与保密局上海站辖区内的一个特定加密频率,进行了长达七分钟的通话!时间点高度吻合!”
郑耀先接过电文纸,目光迅速扫过上面那些艰涩的技术参数和还原出的通话时间戳,眼神变得冰冷彻骨:“七分钟足够传递详尽的行进路线和人员构成了。能进一步确定上海站那边的具体身份吗?”
“还在加紧排查,干扰很大,对方也很警惕,使用了跳频技术。”刘铭章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脸上混合着疲惫与技术攻关带来的亢奋,“但结合功率、信号特征以及以往的通联规律,范围已经可以缩小到三个人身上。一个是上海站电讯股的副股长,一个是情报处的老牌行动员,还有一个是机要室的档案管理员。”
郑耀先默默记下了这三个身份,没有说话。内部的蛀虫必须揪出,但这需要时机和证据。
刘铭章继续汇报,声音压得更低:“另外,我们监听到上海站内部的几段非加密通讯,他们近期正在进行一系列秘密的人事调整和岗位轮换,动作很隐蔽。值得注意的是,之前我们圈定的、几个可能与此次泄密事件存在间接关联的边缘人员,都被以各种理由调离了原岗位,有的甚至是‘突发急病’住院观察。看起来,上海站内部要么是在自发地进行严厉排查,要么就是有人在抢先一步,干净利落地灭口,切断所有可能被追查的线索。”
郑耀先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敌人的反扑如此迅速,内部清洗的手段如此狠辣决绝,都在印证着他最初的判断——对手不仅隐藏极深,而且能量巨大,对保密局内部的运作规律了如指掌。这给他们的工作带来了极大的风险和挑战。
他沉吟片刻,脑中飞速权衡,随即沉声吩咐道:“铭章,接下来集中精力办两件事。第一,调动所有能调动的技术力量,不惜代价,尽快锁定上海站那个内鬼的具体身份,我要确凿的证据,而不是猜测。第二,”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凛冽的寒芒,“想办法,通过医疗系统或者监狱内部的渠道,制造意外,在不引起任何人怀疑的情况下,让正在被秘密关押审查的马奎,‘因枪伤感染引发败血症,救治无效身亡’的消息传出去,要做得自然,像是正常的医疗事故。”
刘铭章先是一怔,随即心领神会,轻轻吐出一口气:“斩断线索,敲山震虎?”
“没错。”郑耀先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马奎不过是被推上前台的一条小鱼,甚至可能只是被利用的弃子。但他背后的人,既然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对我们的核心任务下手,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清理掉马奎,堵死从这条线继续追查的可能,同时看看,消息传出去之后,谁最先坐不住跳出来,或者,谁的反应最不正常。这也算是为牺牲的同志们,先讨还一点利息。”
“明白了,我这就去安排,保证做得干净利落。”刘铭章郑重地点点头,不再多言,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出了办公室。两位战友在无声中再次坚定了彼此的使命。
送走刘铭章,郑耀先并没有立刻回到办公桌前,他独自一人走到窗边,掀开厚重窗帘的一角,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南京城在一片宵禁的肃杀中,只有零星的灯火在远处闪烁,如同旷野中飘忽的鬼火,非但不能照亮前路,反而更添迷离与阴森。这阑珊的灯火,照不亮他心中愈发浓重的迷雾。
顾知微那语带双关的暗语,“天书”那诱人却残缺的终极密钥,内部鬼魅般无所不在、行动迅捷的泄密者,毛人凤那难以捉摸的暧昧态度,马奎那令人费解的背叛与现身,上海站那快刀斩乱麻般的内部清洗……这一切,千头万绪,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张无形而巨大、正在缓缓收拢的罗网。而那个只闻其名、不见其形的“涅盘计划”,就是这张网中央最核心、也最危险的秘密。
他回想起顾知微在下车前,投向他的那意味深长的一瞥,那眼神中似乎包含着托付、警示,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无奈。此刻,郑耀先愈发清晰地意识到,这次看似成功的护送任务,绝非结束,反而像是亲手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释放出了更加深邃、更加致命的危机。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而他,作为“风筝”,必须在这极度的危险中,为组织抓住那稍纵即逝的胜利契机。
“《诗经》王风,君子于役……”他再次于心中默念这句诗,手指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窗玻璃上划动着,勾勒着那几个字的笔画。突然,他的手指停了下来。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脑海:也许,这句诗本身并不仅仅是暗示或代指,它或许就是一个极其隐晦的联络指令,或者是一个特殊的身份识别信号?而顾知微随身携带、批注满满的那本《诗经》,就是解读“涅盘计划”,甚至是连通“天书”密钥的真正钥匙?
他猛地转身,回到办公桌前,重新拧亮台灯,摊开一张干净的稿纸,用钢笔将“君子于役”四个字端端正正地写在纸的左侧。然后,他打开抽屉,取出刚才冲洗出来的、记录着“天书”密钥公式的照片复印件,放在纸的右侧。他的目光在诗句与公式之间来回逡巡,试图找出其中可能存在的、不为人知的联系。直觉,那是在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对危险与真相的敏锐嗅觉,正在告诉他,解开顾知微留下的这句暗语之时,就是真正触及“涅盘计划”那深藏于冰山下的终极秘密之刻。
然而,在那之前,他首先必须找出那个深藏在内部、如同影子般无处不在、甚至可能就潜伏在他身边某个角落的敌人。这个内鬼,这个“影子”,究竟是谁?是上海站那三个可疑人员中的一个?还是就潜伏在南京本部,甚至是他自以为牢固的圈子里的某个“亲近”之人?亦或是,还有更高层次、他从未敢于去怀疑的庞然大物,在幕后操控着这一切?
夜色,愈发深沉。金陵古城之内,看不见的暗流愈发汹涌澎湃。郑耀先知道,一场比上海滩的枪林弹雨、比千里奔袭的明刀明枪更加凶险、更加复杂、更加考验意志与智慧的暗战,已经在他踏回南京的这一刻,悄然拉开了序幕。他刚刚从血与火的洗礼中归来,征尘未洗,却不得不立即调整呼吸,凝聚心神,投入另一场没有硝烟、没有前线后方、敌我难辨,却可能更加致命的无形战斗之中。而他的身后,是组织的期望,是战友的牺牲,是黎明前最沉重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