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旧楼里的叩门声,每夜零点的祭品(1/2)
拆迁区的雾是活的。
不是城市里那种轻飘飘、被晨光一晒就散的雾,是沉的、稠的,像泡了三天三夜的墨汁,从拆到一半的断墙根里渗出来,从钢筋水泥的裂缝里钻出来,慢悠悠地裹住整排趴在地上的旧楼。李婆住的3号楼是这片废墟里最后一根没断的骨头,左边邻楼的墙塌了大半,露出里面层层叠叠的砖,像被扒开的肋骨;右边的楼早被掀了顶,碎玻璃在雾里闪着冷光,像撒了一地的碎牙。只有3号楼的一楼,还亮着盏15瓦的白炽灯,昏黄的光穿过雾,在地上砸出个模糊的圆,像只不肯闭眼的瞎眼。
楼里早空了。半年前最后一批租客搬走时,楼道里还飘着泡面味和打包带的塑料味,现在只剩风裹着尘土在空房间里打旋,“呜呜”的,像谁把哭喊声憋在了墙缝里。李婆不搬,拆迁办的小周来了三回,每次都拎着两箱牛奶,蹲在门口劝:“李婆,安置房都装修好了,朝南的大窗户,冬天晒得暖烘烘的。”李婆就把那根枣木拐杖往地上一顿,“咚”的一声,震得楼道里的灰簌簌往下掉:“我死也死在这儿。”小周挠挠头,看见她屋里窗台上那盆枯了三年的仙人掌,刺都黄了,还硬邦邦地立着,像个不肯投降的老顽固。
没人知道李婆守着这破楼图什么。捡破烂的老王说,三十年前楼里丢过个孩子,是李婆的独子,六岁,捉迷藏时钻进了地下室的通风口,再也没出来;收废品的刘婶说,李婆床底下埋着金条,是她老伴儿生前藏的;还有人说,夜里路过3号楼,能看见二楼的窗户亮着灯,可二楼早在十年前就漏雨塌了半间。李婆从不辩解,每天天不亮就揣着个洗得发白的布袋出门,在废墟里刨。塑料瓶、废纸箱、烂布头,偶尔能捡到半块发霉的面包,她会吹吹上面的灰,慢慢嚼。雾浓的时候,她的身影会被吞进灰里,只剩那根枣木拐杖敲在地上的“笃笃”声,在废墟里飘来飘去。
那天傍晚的雾比往常更沉,压得人胸口发闷。李婆在隔壁拆到一半的4号楼楼道里刨,指尖突然触到团软乎乎的东西。不是碎砖的硬,不是破纸的脆,是软的,带着点潮乎乎的温度。她蹲下身,拨开压在上面的碎瓦和乱草——是个布偶。
巴掌大的身子,缝得歪歪扭扭的红裙子,布料是那种最廉价的的确良,洗得发脆,边缘都起了毛。脸上用墨汁点了两只圆眼睛,没画瞳孔,就那么白花花的一片,盯着人看;嘴角缝着道黑线,歪歪扭扭地从左眼角扯到右嘴角,像有人用粗针硬拽出来的笑。最吓人的是布偶的裙摆,沾着块暗褐色的渍迹,硬邦邦的,像块晒干的血痂。李婆伸出手指碰了碰,那渍迹竟有点黏,蹭在指尖上,带着股发腥的铁锈味,不是泥土的腥,是活物的腥。
“谁家孩子丢的……”李婆嘀咕着,指尖顺着布偶的裙子往上摸,摸到肚子时,突然顿住了,布偶的肚子里塞了东西,硬邦邦的,隔着薄薄的布料,能摸到一个小小的、尖尖的棱角,像块碎玻璃,又像颗牙齿。她本想扔了,这玩意儿透着股邪气,可转念一想,这布偶的针脚虽然粗,却缝得紧实,红裙子虽然旧,却没破洞。她屋里除了那盆枯仙人掌,连个活物都没有,留着当个念想也好。
犹豫了片刻,李婆把布偶塞进了布袋,揣在怀里。布袋是凉的,布偶却带着点潮乎乎的暖,贴在胸口,像揣了只刚孵出的小鸡。往回走的时候,雾更浓了,拐杖敲在地上的声音被吞得只剩一半。她总觉得背后有人跟着,回头看,只有空荡荡的雾,连自己的影子都看不见。走到3号楼单元门口时,她瞥见墙角缩着个黑影,以为是老王,喊了一声:“老王?捡着啥好东西了?”没人应。走近了才发现,是堆被风吹拢的烂布。
回到家,李婆先把门窗都关紧。门是那种老式的木门,锁早就坏了,她用根粗铁链拴着;窗户糊着层塑料布,风一吹就“哗啦啦”响。她把布偶掏出来,放在水龙头下冲。自来水是从隔壁工地接的临时水管,水又黄又浑,带着股漂白粉的味。那褐色的渍迹被水一泡,竟没化,反而越冲越黑,顺着水流在盆里晕开,像一缕缕散开的血丝。李婆皱着眉,拿块肥皂搓,搓了半天,肥皂沫都变成了灰黑色,那渍迹才算淡了点,可红裙子上还是留了块浅褐色的印子,像块洗不掉的疤,趴在裙摆上。
她把布偶晾在阳台的铁丝上,铁丝是十年前拉的,锈得发黑,布偶挂在上面,被风吹得轻轻晃。李婆转身去煮面条,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泡时,她突然觉得后背发毛,像有人在盯着她。抬头往阳台看,布偶还在晃,红裙子飘起来,露出里面塞得鼓鼓的肚子;那两只墨点的眼睛,竟像是转了个方向,正对着厨房的门。
“老糊涂了。”李婆骂了自己一句,伸手关了火。面条煮得有点烂,她拌了点酱油,慢慢吃。吃到一半,阳台的塑料布突然“啪”地响了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她放下筷子走过去,看见铁丝上的布偶不见了。
心猛地一跳。她蹲下身找,沙发底下、床底下、五斗柜旁边,都没有。最后在阳台的角落里找到了,布偶掉在地上,红裙子沾了灰,嘴角的黑线好像更歪了,那笑看起来更吓人了。李婆捡起布偶,刚想挂回铁丝上,指尖突然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疼得她“嘶”了一声。低头看,布偶裙子的缝线上,挑着一根细细的针,针尖上沾着点红,不是布的红,是血的红,是她的血。
“邪门玩意儿。”李婆把布偶扔在阳台的水泥地上,转身回了屋。可躺下后,总觉得阳台有动静,像有人在轻轻拽布偶的裙子。她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后半夜,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梦里全是那只布偶,睁着白花花的眼睛,在她耳边敲着什么,“笃、笃、笃”,像拐杖敲在地上的声。
夜里十一点五十,李婆突然醒了。不是被梦吓醒的,是被静醒的。楼外的风停了,雾好像也沉了下去,整栋楼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砰砰”的,撞得胸口发疼。她摸出枕边的旧手表,表盘是裂的,指针在微弱的光线下慢慢挪,十一点五十九分五十秒,五十八秒,五十九秒……
“笃、笃、笃……”
三声轻叩,从门上传来。
李婆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这时候,谁会来?拆迁办的小周从不会这么晚来;捡破烂的老王早睡了;隔壁工地的工人,更是不会往这破楼里钻。她竖起耳朵听,门外没了声响。难道是风刮的?门是老木门,缝大,风大的时候会“吱呀”响,可从不会有“笃笃”的叩门声。
她犹豫了半天,还是披了件旧棉袄,摸到门边。门链没卸,她把眼睛凑到门缝上往外看,楼道里的声控灯早坏了,黑黢黢的一片,只能看见对面墙壁上斑驳的墙皮,像块发霉的面包。“谁啊?”她喊了一声,声音在空荡的楼道里撞出回音,弹回来,竟有点像孩子的哭声。
没人回应。
就在她准备转身回床时,“笃、笃、笃”,叩门声又响了。还是三声,不轻不重,不快不慢,像有人用食指的关节,轻轻敲在门板的正中央。
李婆的手攥紧了门把,指节发白。她再往门缝里看,楼道里依旧空无一人。雾好像渗进了楼道,带着股潮乎乎的冷,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在她的脸上。“别装神弄鬼的!”她壮着胆子喊了一句,抓起门边的枣木拐杖,猛地拉开了门。
风“呼”地灌进来,带着股尘土味,还有点别的味,像腐叶的腥,又像布偶身上的铁锈味。楼道里空荡荡的,只有她的影子被屋里的灯光拉得老长,贴在墙上。她探头往外走了两步,左右看了看,一楼的空房间门都敞着,黑黢黢的,像一个个张着的嘴。二楼的楼梯口堆着些破烂,是前几年租客留下的旧家具,蒙着厚厚的灰。
“谁啊?出来!”李婆又喊了一声,拐杖敲在地上的“笃笃”声,在楼道里飘来飘去,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真是老糊涂了,听错了。”她嘟囔着,转身关上门,重新拴上铁链。铁链“哗啦”响,在静夜里格外刺耳。回到床上,她却再也睡不着了。那三声叩门声像三颗钉子,钉在了她的脑子里,翻来覆去地响。她摸出枕边的手表,指针刚过零点十分。窗外的雾好像更浓了,把那盏15瓦的灯都裹得模糊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地要睡着,突然听见楼下传来一声闷响,像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她竖起耳朵听,又没声了。“定是猫打翻了垃圾桶。”她这么想着,终于睡了过去。
第二天一早,李婆是被楼下的吵嚷声惊醒的。不是平时捡破烂的人说话的声,是很多人的声,乱哄哄的,带着点慌。她揉着眼睛走到窗边,撩开塑料布的一角往下看,单元门口围了一圈人,穿制服的警察蹲在地上,用一块白布盖着什么东西。白布的一角被风吹起来,露出一只穿黑布鞋的脚,鞋帮上补着块蓝布,是张叔的鞋。
张叔是这片拆迁区的保安,六十多岁,头发全白了,每天夜里都会拎着个手电筒在废墟里巡逻。他和李婆还算熟,偶尔会给她带个热馒头。李婆的心“咯噔”一下,拄着拐杖慢慢走下楼。
刚走到单元门口,就被一个年轻警察拦住了:“老人家,别过来,警戒线外等。”
“咋了?那是张叔不?”李婆抻着脖子看,声音有点发颤。
旁边一个穿保安服的小伙子,脸白得像纸,哆哆嗦嗦地说:“是……是张叔。今早五点多我来换班,就看见他躺在这儿,脸朝下……”他说着,牙齿开始打颤,“我喊他,他不动,我碰了碰他的手,冰……冰得像块铁。”
李婆踮着脚,从人群的缝隙里看过去。警察掀开了白布的一角,露出张叔的脸。张叔的眼睛睁得老大,眼珠都快凸出来了,盯着天上的雾;嘴角淌着血,下巴上沾着些黑乎乎的东西,像是泥土,又像是别的什么;最吓人的是他的嘴,张得老大,像是在喊什么,可嘴里空荡荡的,舌头没了。
不是天生没有,是被剪断的。嘴角的伤口参差不齐,肉翻着,沾着黑红色的血痂,像被什么钝刀子硬生生割掉的。人群里有人倒吸一口凉气,一个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舌头……他的舌头没了!”
警察站起身,眉头皱得紧紧的,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本子:“老人家,您昨晚住在这楼里?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比如吵架声、脚步声?”
李婆的心猛地跳起来,昨晚零点的叩门声,还有那声闷响。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发紧,说不出话。如果她说了叩门声,警察会不会以为她疯了?会不会把她带走?她摇了摇头:“没……没听见。我睡得早,九十点就睡了。”
警察看了她一眼,没再多问,转身去和旁边的人说话。李婆靠在墙上,腿肚子直打颤。她想起张叔昨晚巡逻时,会不会路过3号楼?会不会听见了叩门声?会不会……看见了什么?
就在这时,她瞥见对门的门虚掩着。对门住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叫小吴,做快递的,是楼里除了她之外最后一个租客。小吴每天早出晚归,偶尔会给她带个快递盒子,他知道她捡破烂。李婆犹豫了一下,喊了一声:“小吴?在家吗?”
没人回应。
风从虚掩的门缝里灌进去,带着股腥气,飘了出来。不是张叔身上的血味,是更浓的腥,像菜市场杀鸡的摊子里飘出来的味。李婆的心跳得更快了,她伸出手,轻轻推了推门。门“吱呀”一声开了,像个老人在叹气。
客厅里没人,只有一张掉漆的桌子和两把椅子,地上堆着几个没拆的快递盒子。玄关的地上却躺着个黑影,蜷着身子,像只缩起来的虾。李婆走过去,借着窗外透进来的雾光一看是小吴。
他穿着那件常穿的蓝色快递服,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只手伸向前方,指尖快碰到门了,像是要爬出去;另一只手攥着个快递单,纸都被攥皱了。李婆蹲下身,伸手碰了碰他的胳膊——冰凉,比张叔的手还冰,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小吴?小吴?”她喊了两声,声音发颤。没人应。她壮着胆子,用拐杖的头轻轻戳了戳他的后背,他还是没动。李婆深吸一口气,伸手抓住他的肩膀,慢慢把他翻了过来。
这一翻,她差点叫出声来。
小吴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珠上蒙着层白膜,却还死死地盯着天花板;脸上全是血,顺着脸颊往下淌,在下巴上积成了个小血洼;嘴角却带着笑,不是平时那种客气的笑,是咧开嘴的笑,牙齿上都沾着血。最吓人的是他的手,两只手的手指都没了。手腕处血肉模糊,肉翻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骨头,像被什么东西硬生生剁掉的。地上淌着一滩黑红色的血,已经凝固了,沾着些碎肉,像摊烂掉的番茄酱。
李婆“啊”地叫了一声,连滚带爬地往外跑,拐杖都扔在了地上。她冲到单元门口,指着对门的方向,哆哆嗦嗦地对警察喊:“死……死人了!对门也死人了!小吴……小吴死了!”
警察们一下子围了过来,两个年轻警察拔腿冲进对门,没过多久,就有人出来打电话,脸色凝重得像块铁。李婆靠在墙上,浑身发抖,冷汗把棉袄都浸湿了。张叔没了舌头,小吴没了手指,这不是意外,这是有人故意的。可谁会杀他们?他们都是老实人,没得罪过谁。
她猛地想起了什么,那只布偶。昨天捡回来的布偶,带着血渍的布偶,肚子里塞着东西的布偶。
李婆转身往楼上跑,跑得太急,差点在楼梯上摔一跤。回到家,她直奔阳台,铁丝上空荡荡的,布偶不见了。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四处找。沙发底下、床底下、五斗柜里,都没有。最后,她在厨房的灶台边找到了那只布偶。
布偶躺在灶台的角落里,红裙子上沾着些新的渍迹,还是褐色的,比昨天的更鲜,像刚干的血。她伸手去摸布偶的肚子,那硬邦邦的东西还在,隔着布料,能摸到那个小小的、尖尖的棱角,好像比昨天更硬了。布偶的眼睛还是墨点的,嘴角的黑线却好像更红了,像是沾了血。
“是你……是你搞的鬼?”李婆抓起布偶,声音发颤。布偶的身子软软的,却带着股寒意,像块冰。她把布偶举起来,对着光看,红裙子上的渍迹,在光线下泛着淡淡的红光,真的是血。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她把布偶往地上一摔,布偶滚了一圈,停在墙角,嘴角的黑线对着她,像在笑。
那天下午,警察来家里问了她好几次话。来了三个警察,一个老的,两个年轻的。老警察姓王,说话带着点沙哑的烟嗓,手指关节上全是老茧,捏着个磨得发亮的黑皮本,坐在李婆那把三条腿的木凳上,身体微微前倾:“老人家,您再好好想想,昨天捡布偶的时候,周围有没有别人?布偶旁边有没有别的东西?”
两个年轻警察站在旁边,一个拿着相机对着屋里的墙角、窗台拍,闪光灯“咔嚓”响,把墙上的霉斑照得清清楚楚;另一个手里攥着笔,眼神紧紧盯着李婆,像怕她漏说一个字。
李婆坐在床边,手里攥着块皱巴巴的手帕,指尖还在抖。她把昨天捡布偶的事又说了一遍,4号楼拆到一半的楼道,碎砖堆里,布偶压在乱草自己掉过阳台,没敢说指尖被针扎破,更没敢说昨晚零点的叩门声。她怕说出来,警察会觉得她是疯老婆子,更怕那东西会找上警察。
“布偶现在在哪?”王警官的笔在本子上飞快地写,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静得发慌的屋里格外刺耳。
李婆指了指墙角,布偶还躺在那儿,红裙子沾着灰,嘴角的黑线歪歪扭扭。一个年轻警察走过去,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把布偶捡起来,对着光看了看,又翻过来调过去地摸:“王队,这布偶里确实有东西,硬的。”
王警官站起身,凑过去看了一眼,眉头皱得更紧:“装证物袋里,带回局里化验。”
年轻警察从包里掏出个透明的证物袋,把布偶放进去,封了口。布偶躺在袋子里,墨点的眼睛对着李婆,像在盯她。李婆的后背又开始发毛,像有只冰冷的虫子顺着脊梁爬。
“老人家,您和张守业、吴磊,小吴的大名,平时关系怎么样?有没有过矛盾?”王警官又问,语气放缓了些。
李婆摇摇头:“没有,都是好人。张叔常给我带热馒头,小吴帮我留快递盒子……我一个老婆子,能和他们有啥矛盾?”
“那您昨晚真没听见任何动静?比如敲门声、脚步声?”王警官追问,眼神里带着点探究。
李婆的心跳漏了一拍,手指攥紧了手帕,帕子上的线头都被扯出来了:“没……真没。我年纪大了,耳朵背,睡得又沉。”
王警官盯着她看了几秒,没再追问,只是把黑皮本合上:“您要是想起什么,随时给我们打电话。这几天别出门了,锁好门窗,有任何情况立刻报警。”他从口袋里掏出张名片,放在五斗柜上,上面印着他的电话。
三个警察走了,临走时把门锁检查了一遍,又叮嘱她千万别给陌生人开门。门“吱呀”一声关上,屋里又只剩李婆一个人。五斗柜上的名片泛着冷光,像块冰。她走到窗边,撩开塑料布看,警察的车还停在楼下,几个穿制服的人在单元门口走来走去,警戒线拉得老远,雾把他们的身影裹得模模糊糊。
对门的门开着,风从里面灌出来,带着股浓得化不开的腥气,飘进李婆的屋里。她胃里一阵翻腾,差点吐出来。小吴的脸、张叔的嘴、还有布偶嘴角的笑,在她脑子里混在一起,像团搅不清的烂泥。
她走到五斗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藏着个铁盒子,锈迹斑斑的,是老伴儿生前用的烟盒。她把铁盒子拿出来,打开,里面躺着一只小小的鞋,红色的,绣着朵歪歪扭扭的小花,鞋帮上沾着块暗褐色的渍迹,和布偶裙摆上的一模一样。
这是儿子的鞋。三十年前,她在地下室通风口深处找到的。那天儿子穿着这双红鞋,和邻居家的孩子捉迷藏,钻进通风口就没出来。她找了三天三夜,喊破了嗓子,最后在通风口最里面的黑暗里,摸到了这只鞋。鞋上沾着血,硬邦邦的,像现在布偶上的渍迹。她没告诉任何人,把鞋藏在铁盒子里,塞进五斗柜最底层,她怕别人知道儿子死了,怕别人把鞋拿走,怕连这点念想都留不住。
这些年,她守着这栋楼,就是守着这个铁盒子,守着这只鞋。她总觉得,儿子还在这楼里,说不定哪天就会从通风口钻出来,喊她一声“妈”。
可现在,布偶来了,张叔死了,小吴死了。那只鞋上的血渍,和布偶上的一模一样。难道……儿子和布偶有关?
李婆抱着铁盒子,坐在地上哭。眼泪砸在铁盒子上,“滴答滴答”响,像下雨。哭着哭着,她听见客厅里传来“哗啦”一声,是证物袋的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心脏差点跳出来。证物袋明明被警察拿走了,怎么会有声音?
她抱着铁盒子,慢慢站起身,往客厅走。客厅里空荡荡的,阳光透过塑料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五斗柜上的名片还在,墙角空荡荡的,布偶真的被拿走了。
“老糊涂了。”她嘟囔着,刚想转身回屋,眼角的余光瞥见阳台的铁丝上,挂着个东西。
是布偶。
红裙子在风里飘,证物袋不见了,布偶就那么挂在铁丝上,像她早上刚晾上去的样子。裙摆上的浅褐色印子还在,肚子里的硬东西还在,墨点的眼睛对着她,嘴角的笑歪歪扭扭。
李婆的腿一下子软了,抱着铁盒子坐在地上,半天站不起来。警察明明把布偶装走了,怎么会回到铁丝上?是警察忘拿了?还是……布偶自己回来的?
她不敢去碰布偶,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就那么坐在地上,直到天黑。雾又浓了,从窗户缝里钻进来,裹着股冷意。屋里没开灯,黑漆漆的,只有阳台的布偶在雾里晃,像个飘着的影子。
傍晚的时候,楼下传来敲门声。李婆吓了一跳,以为是警察又回来了,可敲门声很轻,“笃笃笃”,像手指敲在门上。
“谁啊?”她颤着声问,没敢开门。
“李婆,是我,小周。”门外传来拆迁办小周的声音,带着点焦急,“您没事吧?我听说楼里出事了,来看看您。”
李婆松了口气,慢慢站起身,走到门边,隔着门链往外看,小周站在楼道里,手里拎着两袋水果,脸有点白。
“小周啊,我没事。”她把铁链松开一道缝,没全打开。
“您没事就好。”小周把水果递进来,“张叔和小吴的事……您别害怕,警察会查清楚的。我给您带了点苹果,您记得吃。”他往屋里看了一眼,瞥见阳台的布偶,愣了一下,“李婆,您还玩布偶啊?”
李婆的心跳猛地一紧,赶紧挡住他的视线:“不是,捡的,小孩丢的。”
小周没多想,只是又叮嘱了她几句锁好门窗,别出门,就走了。门关上,李婆把水果放在地上,没动。她走到阳台,盯着布偶看,小周刚才看见布偶了,他会不会有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她就赶紧甩了甩头:“别瞎想,别瞎想。”可心里的慌,像潮水似的往上涌。
夜里十点,李婆把所有的门窗都锁死了。门链拴了三道,还搬了五斗柜挡在门后;窗户用木板钉死,钉了两层,连一丝缝都没留;阳台的门也锁上,用铁丝缠了好几圈。她把那只铁盒子抱在怀里,坐在床上,眼睛盯着墙上的旧挂钟。
挂钟是老伴儿留下的,表盘裂了道缝,钟摆“滴答滴答”地响,像在数着什么。李婆的心跳和钟摆的声音混在一起,“砰砰”“滴答”“砰砰”“滴答”,在静夜里撞来撞去。
十一点了。雾好像更浓了,从门缝里钻进来的冷意更重,屋里的温度一点点往下掉,像掉进了冰窖。李婆裹紧了棉袄,还是觉得冷,从骨头缝里往外冷。
十一点半。她听见客厅里传来“沙沙”的声音,像有人在搓布。她屏住呼吸,竖起耳朵听,声音是从阳台的方向传来的,是布偶?
“别出声,别出声。”她在心里默念,抱着铁盒子的手更紧了,指甲都嵌进了盒子的锈迹里。
十一点五十分。钟摆的声音好像变快了,“滴答滴答滴答”,像在跑。李婆的眼睛死死盯着挂钟的指针,指针慢慢挪,每挪一下,她的心脏就缩一下。
十一点五十九分。
钟摆晃了一下,停了。
屋里突然静得可怕,连心跳声都听不见了。
“咚、咚、咚。”
叩门声响了。
不是昨晚的轻叩,是重叩,像有人用拳头砸门,“咚”的一声,震得门板都在抖,连挡在门后的五斗柜都跟着晃了晃。
李婆的头发一下子竖了起来,浑身的汗毛都炸了。她捂住嘴,不敢出声,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砸在铁盒子上。
“咚、咚、咚。”
又三声,更重了,像是要把门砸破。门板“吱呀”作响,木缝里渗进雾,带着股腥气,和小吴屋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她缩在床角,抱着铁盒子,浑身发抖。叩门声响了一遍又一遍,越来越重,越来越急,像有人在门外疯了似的砸。她听见门链“哗啦”作响,好像随时都会断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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