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重复的末班车(2/2)
女人看着他,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极淡的笑容,那笑容里没有任何情绪,既不温柔,也不冷漠,只有一片死寂。她的声音很轻,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却清晰地传到了许念的耳朵里,带着一丝潮湿的水汽,像是刚从江底捞上来的寒意:“这班车,早就该出事了。”
许念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像是被重锤砸中,嗡嗡作响。他张了张嘴,想追问这句话的意思,喉咙却像被什么东西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女人的目光还停在他脸上,那深黑色的瞳孔里,似乎映出了车厢外模糊的夜景,又像是藏着更深的黑暗,让他不敢直视。
他能清晰地闻到女人身上的味道——不是香水味,也不是寻常的洗衣液味道,而是一股淡淡的、类似水草腐烂的腥气,混着江水的潮湿感,若有若无地萦绕在鼻尖。这味道让他胃里一阵翻腾,却因为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硬生生忍着。
“你……你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许念才勉强挤出几个字,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不受控制的颤抖。
女人没有回答,只是缓缓地转回头,重新望向窗外。她的动作很慢,像是生锈的木偶,每一个关节都在僵硬地转动。红围巾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边缘的白梅花刺绣蹭过座椅靠背,留下一道极淡的痕迹,很快又消失不见。
许念身上的束缚感突然消失了。他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浑身的衣服都被冷汗浸湿,贴在皮肤上,冷得刺骨。他再也不敢多待一秒,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膝盖撞到了前排座椅的靠背,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他顾不上疼痛,跌跌撞撞地冲向车门,对着驾驶座的方向大喊:“师傅!下一站!麻烦停一下!我要下车!”
驾驶座上的司机依旧低着头,帽檐遮住了大半张脸。许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司机像刚才对那个女孩一样,拒绝停车。可就在他跑到车门边时,公交车突然缓缓减速,最后稳稳地停在了路边——这里根本不是任何一个站牌,只是一条偏僻的小巷口,路灯坏了,只有巷子里住户家透出的微弱灯光,照亮了一小块地面。
车门“嗤”地一声打开,一股比车厢里更冷的风灌了进来。许念没有丝毫犹豫,几乎是逃着冲下了车,双脚落在地面上时,还因为慌乱打了个趔趄。
他没有回头,也不敢回头,只是拼尽全力往前跑。小巷里的石子硌得他脚底生疼,晚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一样割着皮肤,可他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敢浪费。直到跑出小巷,看到前面马路上亮着的路灯,他才放慢脚步,扶着路边的树干,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还在疯狂地跳动,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回头望了一眼小巷的入口,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可他总觉得,有一道目光正从黑暗里盯着他,让他浑身发毛。
他不敢再停留,拖着沉重的脚步,朝着家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女人的话、她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还有那股潮湿的腥气,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挥之不去。“这班车早就该出事了”——到底是什么意思?是这班车会发生事故,还是……这班车本身就有问题?
不知道走了多久,许念终于看到了“阳光小区”的大门。门口的保安亭里亮着灯,保安老张正坐在里面打盹,收音机里放着咿咿呀呀的戏曲。看到熟悉的场景,许念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了一些。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小区,生怕吵醒别人。楼道里的声控灯坏了几盏,他只能借着手机屏幕微弱的光【刚才跑的时候,手机不小心碰到了开机键,竟然还有一丝余电】,一步步往上走。走到三楼家门口时,他的手还在发抖,钥匙插了好几次,才勉强插进锁孔。
打开门,客厅里一片漆黑,合租的室友李响早就睡熟了,房间里传来均匀的鼾声。许念没有开灯,只是靠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抱着膝盖,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直到窗外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客厅,他才慢慢缓过神来。身体又冷又僵,喉咙干得像是要冒火。他站起身,踉跄地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冰凉的水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身体的不适,可心里的恐惧却丝毫没有减少。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盯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脑子里全是昨晚的画面——女人苍白的脸、红得像血的围巾、还有那句诡异的话。
就在这时,他听到室友李响的房间门打开了。李响揉着眼睛走出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许念,吓了一跳:“念念?你怎么坐这儿?脸色怎么这么差?跟丢了魂似的。”
许念抬起头,声音沙哑地说:“昨晚……昨晚我遇到怪事了。”
李响走过来,坐在他旁边,递给他一支烟【虽然许念不抽烟,但此刻他却接了过来,夹在手指间,却没有点燃】:“什么怪事?你慢慢说。”
许念深吸一口气,把昨晚坐末班车遇到戴红围巾女人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李响,包括女人说的话、司机诡异的态度,还有那个女孩的反应。
李响听完,眉头皱了起来,脸色也变得有些严肃:“你说的是23路末班车?凌晨一点那辆?”
许念点了点头:“嗯,就是那辆。怎么了?你知道什么?”
李响沉默了几秒,才缓缓开口:“我之前听我爸说过,三年前,咱们市的23路末班车,出过一次重大事故。”
许念的心猛地一沉:“事故?什么事故?”
“坠桥。”李响的声音压得很低,“就是跨江大桥,凌晨一点多,那辆末班车突然失控,冲破护栏掉进江里了。车上包括司机在内,一共十二个人,一个都没活下来,尸体后来捞了好久才捞齐。”
许念的手指猛地攥紧,烟卷被捏得变了形。他想起女人说的话——“这班车早就该出事了”,难道……难道他昨晚坐的,根本不是正常的公交车?
“那……那后来呢?23路末班车没停吗?”许念急切地问。
“停了半年,后来又恢复运营了,但路线改了,不再走跨江大桥了。”李响说,“而且我记得,恢复运营后的23路末班车,最晚是十二点半,根本没有凌晨一点的班次。”
许念的大脑“嗡”的一声,像是被雷劈中。没有凌晨一点的班次?那他这一个多月来,坐的到底是什么车?
“你确定?”许念的声音带着一丝侥幸,他希望是李响记错了。
“我确定。”李响点了点头,“我爸是公交公司的调度员,去年我还问过他,23路末班车几点收车,他说最晚十二点半,怕再出事故,所以不敢安排太晚的班次。”
许念瘫坐在沙发上,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干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坐那班车,手机都没有信号;为什么司机的脸色总是那么苍白,眼神那么冰冷;为什么那个女孩会那么害怕;为什么女人从来不下车——因为那根本不是一辆正常的公交车,车上的人,也根本不是活人。
“对了,”李响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爸还说,当时事故车上,有一个女乘客,脖子上围着一条红围巾,特别显眼。后来捞上来的时候,那条围巾还在她脖子上,红得像血,跟她的衣服特别不搭。”
许念的身体猛地一僵,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了。红围巾……女乘客……他眼前瞬间浮现出那个女人的样子,还有她脖子上那条红得刺眼的围巾。
“你……你有当时的新闻吗?”许念的声音颤抖着,他需要确认,需要亲眼看到。
“应该有吧,当时这件事闹得挺大的,各大新闻都报道了。”李响说,“我帮你搜搜。”
李响拿出手机,打开浏览器,搜索“三年前 江城 23路末班车 坠桥”。很快,一条新闻跳了出来,标题是《凌晨突发!江城23路末班车坠江,全车12人无一生还》,发布时间正是三年前的今天。
许念抢过李响的手机,手指因为颤抖,好几次都点错了。他点开新闻,心脏狂跳不止。新闻里详细描述了事故的经过:三年前的今天凌晨一点十分,23路末班车司机王某,因连续工作超过12小时,疲劳驾驶,加上当时桥面有雾,视线不佳,车辆行驶至跨江大桥中段时,突然失控,撞断护栏,坠入江中。车上共有12名乘客,包括一名年仅16岁的女学生、一名上班族、两名老人……
许念的目光快速扫过文字,最后落在了新闻下方的照片上。第一张是事故现场的照片,跨江大桥的护栏被撞断了一大截,面上泛着冷光。第二张是救援人员打捞上来的物品照片,有乘客的手机、钱包、钥匙,还有一条红围巾——红得像血,边缘处绣着一朵细小的白色梅花,和他每天看到的那条,一模一样。
第三张照片,是公交车出发前,在“科技园区”站牌【也就是许念每天等车的站牌】拍摄的照片。照片里,23路公交车停在站牌前,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深灰色长款大衣的女人正准备上车。她的头发很长,披在肩上,脖子上围着那条红围巾,红得刺眼。她的侧脸对着镜头,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和许念每天在末班车最后一排看到的女人,长得一模一样!
许念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猛地站起身,冲向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呕吐起来。昨天晚上吃的外卖,还有早上喝的温水,全都吐了出来。他扶着马桶边缘,身体不停地发抖,眼泪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不是因为恶心,而是因为恐惧,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终于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会说“这班车早就该出事了”——因为这班车,早在三年前就已经出事了,而他,却稀里糊涂地坐了一个多月的幽灵班车,每天和一群“死人”待在同一个车厢里。
“念念,你没事吧?”李响听到卫生间里的动静,赶紧跑过来敲门。
许念没有回答,只是趴在马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神来,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脸色苍白、眼神惊恐的自己,突然觉得像在做梦。
可那一个多月的经历,女人的样子,司机的眼神,还有昨晚女人说的话,都真实得可怕,不是梦。
从那以后,许念再也不敢加班到凌晨,他向公司提交了调岗申请,转到了不需要熬夜的部门,每天准时下班,早早回家。他再也不敢靠近23路公交车的站牌,甚至连听到“23路”这三个字,都会浑身发抖。
但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他总是会在半夜被惊醒,梦里,他又坐上了那辆23路末班车,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他和那个戴红围巾的女人。女人坐在最后一排,缓缓转过头,对着他露出诡异的笑容,说:“你怎么不坐了?我们还在等你呢……”
每次从梦里醒来,他都是一身冷汗,再也无法入睡。他开始失眠,食欲不振,脸色越来越差,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李响看他状态不对,劝他去看心理医生,可他知道,他不是心理有问题,而是真的遇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有一次,他在网上闲逛,无意间看到一个帖子,标题是《有没有人坐过江城凌晨一点的23路末班车?遇到过戴红围巾的女人吗?》。发帖人说,自己最近因为加班,经常坐凌晨一点的23路末班车,每次车上都有一个戴红围巾的女人坐在最后一排,从不说话,也不下车。昨天晚上,他鼓起勇气和女人搭话,女人却告诉他“这班车早就该出事了”,吓得他连夜跑回了家。
许念的心脏猛地一紧,他赶紧点开帖子,往下看评论。评论区里,有人说自己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我也遇到过!去年冬天,我加班坐23路末班车,也看到一个戴红围巾的女人,坐在最后一排,吓得我坐了两站就下车了,宁愿走回家!”
“我妈说,那是事故车的冤魂在找替身,千万不能跟她说话!”
“我爸是公交公司的,他说根本没有凌晨一点的23路末班车,你们是不是看错了?”
“楼上的,我确定没看错!我还拍了照片,你们看……”【后面附了一张模糊的照片,照片里,最后一排坐着一个模糊的人影,脖子上有一团红色的东西】。
许念看着这些评论,浑身发冷。原来,遇到那辆幽灵班车的,不止他一个人。那个戴红围巾的女人,还在找下一个“乘客”。
他想在帖子车,让大家不要再去坐。可他的手指悬在屏幕上,却迟迟不敢按下发送键,他怕,怕自己会被那个女人“缠上”,怕自己会再次陷入那个恐怖的循环里。
最终,他还是关掉了手机,蜷缩在沙发上,把自己裹在毯子里,却还是觉得冷。他知道,那个戴红围巾的女人,还有那辆23路末班车,会永远留在他的记忆里,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
而此刻,江城市的某个角落,凌晨一点的钟声准时响起。一辆深绿色的23路公交车缓缓驶出站牌,黄色的车灯在黑夜里像两团鬼火,照亮了前方的黑暗。车厢里空荡荡的,只有驾驶座上那个戴着鸭舌帽的司机,和最后一排那个戴红围巾的女人。
女人侧着头,望着窗外漆黑的江水,红围巾在昏暗的车厢里轻轻飘动,红得像血。她的嘴角,似乎又勾起了一抹极淡的笑容,像是在等待着下一个“乘客”的到来。
公交车继续往前行驶,朝着跨江大桥的方向,缓缓开去。车轮碾压在路面上,发出“沙沙”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三年前那场未完成的悲剧。而那些还在深夜里加班的人,或许还不知道,一辆来自三年前的幽灵班车,正在城市的黑暗里,等待着他们的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