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领土（2/2）

最后一次，也是最惨烈的一次“**战争**”，发生在第六十八年。

一种**外来的真菌**，疑似随着某种勘察人员的鞋底抵达了这片土地。孢子恰好落在了母熊留下的、尚未完全愈合的最深一道爪痕里。

真菌的**菌丝**如同白色的噩梦，在潮湿温暖的伤处疯狂蔓延，两周内就侵染了整整一圈**韧皮部**，像一张不断收缩的**白网**，要将他活活勒毙。

他尝试了所有已知的防御手段：分泌酚类化合物、调动共生菌根真菌助战、甚至尝试提高局部木质部的ph值来抑制菌丝生长……全部失败。菌丝势不可挡，继续向内，逼近最后的生命线——**形成层**。一旦形成层被突破，他将彻底停止生长，沦为一座站立的尸体。

绝望之下，他做出了一个疯狂而悲壮的决定。

他集中了最后所有的能量和指令，让受害区域那一整圈的**形成层细胞**在同一个夜晚进入一种**非正常的、疯狂的分裂状态**。新产生的不是正常的木质部或韧皮部细胞，而是大量壁薄、松散、**含水量极高**的**薄壁细胞**，它们迅速堆积，形成一圈异常肿胀的、脆弱的“**救生圈**”。

真菌菌丝继续推进，贪婪地吞噬这些新生的、毫无防御力的细胞。然而，就在菌丝尖端即将触碰到真正的形成层时，那些被吞噬的薄壁细胞**崩溃**了。它们瞬间释放出巨量的水分，如同微型堤坝决口，暂时**淹没**了前沿的菌丝群。同时，崩溃的细胞还释放出高浓度的**活性氧**（如过氧化氢），其浓度高到足以有效杀伤真菌，但也同样会**杀死**这片区域他自己那些健康的细胞。

这是一场**焦土抗战**。他用**牺牲自己整整一圈年轮**为代价，换来了暂时的喘息。

那一年，他没有长高一厘米。取而代之的，是在他的横截面上，永远留下了一道宽达两厘米的、颜色苍白、质地疏松的“**白线**”。它像一道狰狞的疤，也像一条勒紧的腰带，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战争的惨烈。

腰带以内，是死去的、停滞的自我；腰带以外，是背负着伤痕、继续艰难生长的自我。

战后漫长的恢复期里，他第一次“**做梦**”了。

不是人类那种快速眼动、光怪陆离的梦。而是一种缓慢的、沉静的、仿佛从木质部最深处回荡起来的**记忆涟漪**。

他梦见自己仍然是**陆棋**，穿着时空管理局的制服，站在那冰冷的传送台上。周围的光幕正在升起，发出嗡嗡的低鸣，那光芒是诡异的、不自然的**绿色**，像一面充满生机的墙，却散发着金属的寒意。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触摸那光幕，指尖传来的触感却是**粗糙皲裂的树皮**。

他困惑地低头，想看看自己的手，看到的却是无数**苍白的根须**，它们正疯狂地从他的靴底盘绕而出，扎进传送台冰冷的金属地板缝隙中。

他惊恐地想要张嘴呼喊奥罗拉或者列维的名字，但喉咙里发出的，却只有一阵阵**空洞的风声**，那风声在他自己的枝叶间呼啸穿梭……

“醒”来之时，冰冷的**露水**正从无数叶尖悄然滴落，划过漫长的距离，坠向大地。那过程缓慢得如同时间本身在流泪。

在这极致的寂静与孤独中，在这半梦半醒的恍惚间，他终于，用一种并非声音的方式，向着这片囚禁了他六十八年的天地，说出了第一句“话”。

那是一个凝聚了所有困惑、挣扎、痛苦、接受乃至一丝微弱存在的宣告，无声地回荡在他每一道年轮、每一束木质纤维之中：

“我还是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