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聚团拜年(1/2)
大年初一雪己停,怯生生的阳光薄得像一层漂洗过的素绢,均匀地覆在石湾村新铺的水泥路上,又被各家各户早早燃响的开门炮震得簌簌轻颤。
空气里弥漫着硝烟特有的、干燥而凛冽的火药味,混杂着若有若无的、从门缝窗隙里钻出来的炖肉与蒸年糕的醇厚甜香,这便是年根最深处的气味了。
孩子们是这清冷晨光里最先沸腾起来的活火苗。一个个裹在簇新、鲜艳得有些晃眼的棉袄里,小脸洗得红扑扑,头发梳得溜光水滑,手里紧紧攥着印有“大吉大利”字样的红色拜年包裹,被同样穿戴整齐的父母牵引着,踏上那条熟悉的、通往各家长辈院落的村道。
小小的身影在未散的硝烟中穿梭,如同新撒下的一把朱砂,点染着霜白的新年第一天。稚嫩的拜年声此起彼伏,带着小心翼翼的郑重和掩不住的雀跃:“爷爷奶奶新年好!”
“叔公叔婆身体健康!”
张二狗家中,蓝草也被父亲早早唤起。她换上了一件崭新的湖水蓝呢子大衣,衬得肤色愈发净白,长发难得地绾了个温婉的低髻,别了一支简单的珍珠发卡。这身打扮,少了几分菌棚里工程师的利落锋芒,倒显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沉静娟秀。
她手里提着的礼品,是张二狗天不亮就反复检查过的:两块上好的烟熏腊肉,几盒包装精美的冬茶,还有特意从省城带回的精致点心。
“走吧,先去你干爹干妈那儿。”张二狗搓了搓手,看着收拾停当的女儿,眼里有欣慰,更有不易察觉的复杂。他知道,今日的主角,注定是女儿蓝草。
农家乐的大院门敞开着,昨夜的喧嚣仿佛还未散尽。只是氛围已然不同。院子里,早已被一群早起的老人占据。他们穿着厚实暖和的棉衣,有的搬了小马扎坐着晒太阳,虽然太阳劲道不足,也藏不住双眼往外的热闹;有的则在铺了薄雪的地上缓慢踱步,活动筋骨。呼出的白气氤氲在晨光里,低声的寒暄带着此地特有的乡音,如同温泉水泡,咕嘟咕嘟地冒上来。
阿红姐的身影在餐厅里外忙碌穿梭,如同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巨大的餐桌上,昨夜杯盘狼藉的痕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摆放得整整齐齐的粗瓷茶碗,里面是刚冲泡好的、色泽深浓的本地冬茶,热气袅袅上升清香,茶冽醒神。环绕着茶碗的,是堆成小山的焦糖色葵花籽、饱满红亮的花生、切成薄片的金黄柚子糖、红彤彤的苹果,还有五颜六色、裹着透明玻璃糖纸的水果硬糖。最引人垂涎的,是中央几大盘农家乐自制的茶点——用紫云芝粉调和米浆蒸出的紫玉糕透着清雅的高贵,掺了茶末的酥饼烙得金黄酥脆,散发出茶叶焙炒后的焦香与油脂的丰腴混合的奇妙气味。
蓝草父女没有过多停留,只遥遥向院里晒太阳的老人点头致意。他们的目的地,是农家乐主楼旁边那座熟悉的农家屋:姜氏夫妇的家。农家乐的主体,本就是改建翻新了姜家原来的老宅。如今,姜氏夫妇便安静地住在紧邻农家乐的一侧,老宅的二楼。
踏上吱呀作响的木楼梯,蓝草的心绪似乎也跟着台阶一节节沉稳下来。推开二楼那扇熟悉的、漆色有些斑驳的木门,干爹姜伯父正坐在窗边的藤椅上,借着晨光看一本卷了边的黄历。干妈姜伯母则围着灶台,小锅里正熬着香甜的腊八粥,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两边的鬓角。
“干爹!干妈!新年好!给您二老拜年了!”蓝草的声音清脆响起,带着发自内心的亲昵和恭敬。
“哎哟!我的草儿来了!”姜伯母立刻丢下锅勺,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快步迎上来,脸上笑开了花,眼角的皱纹舒展如同盛放的菊瓣,“快进来!冷不冷?穿这新衣裳真好看!水灵灵的!” 她粗糙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蓝草微凉的手。
“老哥哥,老嫂子,新年好,身体安康!”张二狗也笑着递上礼品。
姜伯父放下黄历,站起身,笑得合不拢嘴,连连点头:“好,好!都安康!你们有心了!快坐!” 他仔细端详着蓝草,“嗯,这衣裳衬我闺女。就是忙归忙,别太累着自个儿。”
拜年的气氛亲切而家常。蓝草陪着二老说了会儿话,喝了半碗暖融融、甜糯粘稠的腊八粥,婉拒了留下吃午饭的邀请。她知道,自己今日注定是守在家中的主角。
回到自家小院,蓝草刚在堂屋那张擦得锃亮的八仙桌旁坐定,还没来得及泡上一壶茶,院门外便传来了爽朗的笑声和沉稳的脚步声。
第一个登门的,竟是老村长!他穿着一身半新的藏蓝色中山装,风纪扣一丝不苟地扣着,手里提着一个沉甸甸的竹篮,里面装着自家养的一只老母鸡和几样山货。他精神矍铄地走进堂屋,脸上带着毫无芥蒂的、长辈般的慈祥笑容。
蓝草几乎是弹跳起来,脸上瞬间飞起一片尴尬的红晕,连忙迎上去:“哎呀!老村长!您……您这真是折煞晚辈了!应该是我去给您拜年才是正理!哪有让您老顶着寒风走过来的道理!” 她慌忙去接老村长手中的篮子,指尖都透着无措。
老村长却笑着摆摆手,将篮子轻轻放在桌上的一角,目光温和而锐利地扫过这间熟悉又似乎多了些新气象的堂屋:“蓝草啊,这话就见外了!在咱们石湾村。”
他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我们今天不比辈分,就比比谁为这个村、为这方水土贡献的力量大!你,”他伸出手指,虚虚地点了点蓝草,又环视这屋子,“你和你做的事情,值得我们全村的人敬重!老头子我今天啊,就是奔这个拜年,头一个来的!图个好意头,也给咱村新一年开个好彩头!” 他笑得像个老顽童,带着几分得意。
老村长话音刚落,堂屋连同里屋的门帘一挑,刘老板大步而来,身后跟着刘小宝。刘老板闻言哈哈大笑,声音浑厚有力:“老村长,您这话可就偏心喽!论第一个进门拜年的,”他指了指自己和小宝,“我们爷俩才是头一份!干爹干妈那边,算是第二份!您老啊,只能屈居第三喽!” 他语气轻松,带着熟稔的玩笑意味。
老村长捻着下巴上几根稀疏的胡须,眼神在刘老板父子与蓝草之间意味深长地打了个转,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话里有话地说:“刘老板此言差矣!你们是什么身份?那是家人!自家人进门,那能算拜年么?那是回家!老头子我,才是正儿八经代表村里人过来的外人哩!” 他特意在“外人”两个字上微微加重,含笑的目光带着洞察世事的了然,直直看着刘老板。
刘老板脸上的笑容未变,眼神却微微一动,显然听懂了老村长话中的弦外之音。他没有接话,只是爽朗地又笑了笑,自然地伸出手,稳稳地接过了老村长带来的竹篮,仿佛那篮子本就该由他来接手安置:“自家人不说两家话,老村长快请坐!尝尝蓝草备的新茶!”
一杯滚烫的冬茶刚送到老村长手上,茶香袅袅尚未散开,院门外又是一阵喧哗。村支书带着四五个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提着各色年礼,满面春风地涌了进来。
一时间,堂屋里塞满了人,拜年声、贺喜声、寒暄声、推让座位的笑声,如同开了闸的溪流,瞬间灌满了小小的空间。浓烈的旱烟味、清新的茶香、糖果的甜腻、还有老人们身上淡淡的、混合着阳光和樟脑丸的气息,在暖融融的空气里交织、发酵。
杯中的热茶还未凉透,村里的几位大嗓门的大婶便结着伴,提着装满红枣核桃的篮子进来了。她们的笑声像铜铃般响亮,一进门就围着蓝草,从新衣裳夸到气色好,再说到农庄今年的发展大计,恨不得把积攒了一年的热乎话都倒出来。
紧随其后的是村里的几位大伯,他们话不多,憨厚的笑容堆在脸上,放下带来的腊鱼腊肉,接过茶水,在角落的长条凳上坐下,安静地听着女人们的喧闹,眼睛里有朴实的赞许和感激。
这一上午的时光,便在如此循环往复的热闹与繁忙中飞逝。堂屋里人流不息,如同一个微缩的潮汐场。
蓝草的茶水添了一壶又一壶,桌上的糖果点心盘空了又满。她脸上含着得体的微笑,迎送每一位客人,说着吉祥话,应对着各种关切和询问,腮帮子都有些发僵。心底那份独处时的波澜,被这份汹涌而来的敬意和热忱紧紧包裹、熨帖,却也滋生出一种高处不胜寒的、微妙的疲惫与警惕。
日头渐渐爬上中天,将院中的积雪照得晃眼。人流似乎告一段落,堂屋里暂时恢复了片刻的喘息。蓝草刚想坐下歇口气,院门外汽车引擎的低沉轰鸣由远及近,稳稳地停在了篱笆墙外。
车门打开,率先走下来的,是头发花白、精神却异常矍铄的县委老书记!他穿着笔挺的灰色呢大衣,同色围巾随意地搭在肩头,脸上带着温和而极具穿透力的笑容。
紧随其后的,是于氏夫妇——本县最大的家具厂老板。秘书模样的年轻人则从后备箱搬出包装高档的礼品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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