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 一纸千金宴(2/2)
桌上的松鼠鳜鱼色泽金黄,此刻却凝滞如蜡像,蒸腾的热气在冰冷的争论中徒劳地弥漫、消散。
当谈判的焦点最终落在最具价值、也最敏感的“紫云芝精华液”核心产品的利润划分上时,空气中累积的紧绷感骤然达到了顶点。
郭老板率先抛出方案,字字铿锵,如同掷出的铁块:“专利在我手,核心萃取技术在我手,后续所有研发、临床试验、全国乃至全球市场开拓的重担,千钧系于正和一身!正和拿七成,天经地义!农厅提供原料保障,拿固定溢价的三成,已是极有诚意!”
“笑话!”王厅长猛地一拍桌子,震得杯碟齐跳,杯中酒液泼溅而出,在雪白的桌布上洇开一片刺目的猩红斑渍,宛如伤口。“郭老板!”他怒极反笑,声音却冷得像冰,“没有我们倾全省之力打造的紫云芝黄金标准基地,没有那独一无二的纯净生态和品质保障,你的萃取技术就是无源之水!你的专利就是空中楼阁!它能凭空变出符合国际认证的紫云芝?”
他身体前倾,目光如刀锋直刺对方:“正和拿七成?这分明是想把我们牢牢钉死在原料供应商的板凳上!核心技术是核心,难道确保原料永续、品质冠绝全球的战略根基就不是核心?五五!精华液收益,必须对半开!否则,基地的优先供给权和后续扩种计划,都需要重新评估!”
“五五?”郭老板像是听到了最荒谬的笑话,声音陡然拔高,脖颈处青筋隐隐跳动,“王厅!你这是狮子大开口!专利壁垒和技术转化的巨大投入风险你视而不见?紫云芝精华液未来要面对的是全球最严苛的药监体系!每一分研发经费都是刀尖上舔血!没有正和这艘大船劈波斩浪,你那基地里的宝贝紫云芝,再好也不过是高级点的土特产!”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青瓷茶杯,狠狠地摔向地面!刺耳的碎裂声如同惊雷炸响,瓷片飞溅!包厢里瞬间死寂,只有那尖锐的余音在所有人耳边嗡嗡回荡。
文件上,那两点猩红的酒渍旁,又沾上了几滴滚烫的茶水,正缓慢地、无声地晕染开去,模糊了条款的字迹,如同这场合作未来晦暗不明的血迹。
那声碎裂的巨响,如同无形的休止符,瞬间冻结了包厢里所有汹涌的声浪。飞溅的瓷片散落在深色地毯上,像某种不祥的卜卦。
王厅长盯着脚边狼藉的瓷片,脸色由绛红转为一种铁青的冷硬,仿佛火山喷发后凝固的岩浆。他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站起身,动作像是生锈的机械关节在强行运作,深灰夹克下的身躯绷得笔直。目光掠过郭老板涨红的脸,扫过桌上布满刺目酒渍茶痕、字迹已然模糊的协议草案,最终定格在空气中某个无形的点上!那眼神空洞而寒冷,没有一丝情绪的温度,只剩下被彻底冒犯后的尊严壁垒。
“好……很好。”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却比刚才的怒吼更让人心悸,“郭老板今日的气魄,王某……见识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缓缓凿在凝结的空气里。
他不再看向任何人,视线径直越过桌面上那些彻底冷透、油脂凝结的精美菜肴:松鼠鳜鱼金黄的表皮已然塌陷,碧绿的菜心蔫软发黄。他转身,动作决绝地绕过一地狼藉的碎瓷,拉开厚重的包厢门。
门外走廊的光线流泻进来,将他离去的背影拉成一道冷硬而沉默的长影,仿佛一道骤然劈开的鸿沟。那扇门在他身后重重地“啪!”的一声合拢,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也留下雅间内一片沉重的死寂。
郭老板依旧站在原地,胸膛剧烈起伏,方才的暴怒之色尚未完全褪去,此刻混合着一种僵硬的难堪,凝固在他脸上。他死死盯着王厅长消失的方向,嘴唇紧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雅间里只剩下空调单调的嘶嘶声,运行着徒劳无功的循环。蓝草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喉咙却异常干涩:“郭老板,王厅他……”
“哼!”郭老板从鼻子里重重喷出一声,猛地收回目光,仿佛要甩掉某种粘稠的耻辱。他粗暴地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动作带着无处发泄的蛮力,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锐响。
“不识抬举!”他几乎是咬着牙挤出这几个字,声音压抑而含混。西装被他胡乱地甩在臂弯,他看也不看桌上任何人,更不屑于瞥一眼那份浸染污秽、象征着合作彻底破裂的协议草案,迈开大步,几乎是撞开了包厢门,沉重的脚步声迅速尽头消失在走廊。
骤然间,偌大的“竹韵”雅间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空气,只剩下令人耳鸣的真空般的寂静。纯白色桌布上,破碎的瓷片无言地反射着顶灯惨白的光,与那份摊开的、被酒红与茶褐污渍肆意涂抹的文件形成诡异的呼应,污迹仍在缓慢地晕染、扩散,如同无法愈合的创口,贪婪地吞咽着那些曾经清晰明确的条款字迹。华丽菜肴的凉气混合着未散的烟酒味道,在空气中凝滞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颓败气息。
蓝草久久地坐在原位,身体仿佛被钉在沉重的酸木椅子里,一动未动。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桌中央那份被糟蹋的文件上,那摊刺目的污渍在她眼中无声地放大、蔓延,最终吞噬了视野里所有的光亮。
窗外,都市的霓虹依旧不知疲倦地闪烁流淌,汇成一条流动的冰冷星河。不知过了多久,她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早已冷却的、油脂凝结的松鼠鳜鱼边缘,触感冰凉黏腻。
她倏地收回手指,仿佛被那寒意烫伤。终于,她深深地、无声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沉重得仿佛要搬动千钧重石。她站起身,动作迟缓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坚定。她没有再看那满桌狼藉,也没有去碰触那张被彻底玷污的契约草稿,只是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襟,径直转身,走向门口。
灯光将她离去的背影投射在墙上,拉得很长,很孤独。门开了,又在她身后无声合拢,将这席未动分毫的“千金宴”和一地破碎的野心,永远地锁在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唯有那份文件,在杯盘的狼藉间,静静地躺着。酒渍与茶痕相互交织、渗透,已经彻底模糊了“专利”、“分成”、“权责”等关键的字眼。
那一片混沌的污迹,在灯下泛着湿润而冰冷的光,像一只永不闭合的、充满嘲讽的眼睛,无声地凝视着这个刚刚散场、结局未卜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