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后一单:终局(2/2)
辗转飞机、火车、长途汽车,最后踏上一辆摇摇晃晃、充斥着鸡鸭家禽与汗液混合气味的老旧巴士,来到了这个深藏在群山褶皱里、连最新版卫星地图都难以清晰辨识的小村庄。
这里偏僻、宁静,时间仿佛被山峦挽留,流淌得格外缓慢。关于末世降临的恐怖传言,虽已如同远处的雷鸣隐约可闻,但在这里,目之所及,依旧是一派被时光遗忘的田园牧歌景象,至少表面如此。
当他终于站在那座心仪已久的农庄前时,连日辗转奔波的尘埃与疲惫,仿佛瞬间被山间清冽的风吹散。
农庄比他想象的还要……原生态。篱笆歪斜,屋瓦残破,几亩田地荒草丛生,诉说着前任主人的离去与时光的荒芜。但它背靠着苍翠欲滴的连绵山峦,门前有一条清澈见底、潺潺流过的小溪,空气里满载着植物汁液和湿润泥土的清新气息,吸入肺腑,带着一种微甜的凉意。
就是这里了。
他从怀里取出那份已经被摩挲得边缘微卷、带着体温的合同,最后一遍审视着上面的条款和那个鲜红的公章。卖方是一位急于搬去城里和儿子同住的老农,手续简单,钱货两清,干净得如同山间的溪水。
他从随身的背包里——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磨损的帆布双肩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物和一些现金,再无他物——取出一支笔。
笔是普通的黑色签字笔,与他曾经用来签署死亡通知或任务报告的、那支镶嵌着微型毒针的特制钢笔,天差地别。
他俯身,将合同摊开在一块略显平整、被溪水冲刷得光滑的大石头上。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穿过山间氤氲的水汽,斑驳地洒在纸面上,也落在他执笔的右手上。
这只手,稳定得可以在一公里外狙杀目标,可以在零点几秒内完成拔刀、切割、归鞘的全过程,可以在最严酷的刑讯下依旧保持绝对的冷静。此刻,却因为即将签下自己的名字,开启一份全新的、平凡到近乎奢侈的人生,而几不可察地微微颤抖。
不是恐惧,是一种近乎虔诚的期待,一种与过去彻底告别的决绝,一种对未知未来的细微忐忑,交织成一种复杂而深沉的情感暗流,在他惯常冰封的心湖深处涌动。
他深吸一口气,那带着植物清香和微凉水汽的空气,汹涌地涌入肺腑,仿佛要涤荡尽似乎仍顽固萦绕在鼻尖的、那属于过往的血腥与硝烟。
然后,他落笔。
“林越”。
两个字,写得端正,甚至带着一点小心翼翼的生涩。与他执行任务时那凌厉致命、如同艺术般的风格截然不同。
笔尖离开纸面的瞬间,一种难以言喻的、从灵魂深处蔓延开的松弛感,如同温润的泉水,从脊椎末端缓缓流淌至四肢百骸。仿佛一副背负了太久、太重的无形枷锁,那由无数任务、谎言、鲜血与死亡铸就的枷锁,终于在这一刻,“咔哒”一声,悄然开启,碎裂,消散在带着土腥味的山风里。
他收起属于自己的那份合同,仔细地叠好,重新放回内袋,紧贴着胸口。那里,心脏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为他自己而跳。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荒芜却充满潜力的田埂,落在那栋需要用心修缮的旧屋,最终望向远处在夕阳下呈现出黛青色轮廓的连绵青山。
新的生活,即将开始。
他签下的,不仅仅是一份产权转让合同。
更是一份与过去那个“阎罗”的决裂宣言,一份通向宁静未来的单向车票,一个双手沾满血腥的刺客之王,关于“退休”与“新生”的全部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