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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声声慢(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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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甯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输了。不是输在分数上,而是输在了某种更虚无、却也更致命的东西上。

彦宸的心,猛地一沉。他忽然觉得,昨天那个吻赐予他的那副“铠甲”,似乎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坚固。他看着张甯那双略显空洞的眼睛,再看看苏星瑶那被全班仰望的身影,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恐慌,悄然攫住了他的心脏。

然而,这种恐慌,很快就被另一种更为强烈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对更高维度智慧的渴望与崇拜。

他也在拼命地鼓掌,甚至比任何人都要用力。他的手掌拍得通红,发出的声音又响又脆,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表达出他内心那份翻江倒海般的激荡。他看着苏星瑶在掌声中从容坐下,那姿态,仿佛不是一个刚刚回答完问题的高中生,而是一位刚刚结束了一场精彩演讲的学者。

“叮铃铃——”

直到铃声响起,吴老师意犹未尽地合上教案,宣布下课。教室里的掌声渐渐平息,但空气里那种被震撼后的余韵,却久久没有散去。

几乎是在铃声落下的同一秒,彦宸就像一株被磁石牢牢吸住的向日葵,猛地转过了身。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从教室后方的张甯身上,瞬间转移到了身旁这位新同桌的身上。

“那个……”他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因激动而产生的轻微颤抖,“你刚才说的……实在是太牛了!”

他想不出更高级的词汇,只能用这个最朴素,也最真诚的词来形容。

苏星瑶正准备从书包里拿出下一节课的课本,听到他的话,抬起头,那双清透的杏眼里,盛着温和的笑意,丝毫没有因为刚才的万众瞩目而显得骄傲,反而带着几分谦逊:“没有啦,只是自己的一些胡思乱想,随便说说而已。”

“不,不是随便说说!”彦宸急切地反驳道,他整个上半身都侧了过来,完全面向着她,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前所未有的、对知识的渴求,“你说的那个‘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执拗,还有什么‘用最柔软的文字,表达最坚硬的姿态’……我以前从来没这么想过!我一直觉得,李清照就是个天天哭哭啼啼的寡妇,没想到……没想到她骨子里是这么硬的一个人!”

他的坦诚,让苏星瑶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她喜欢这种直接的、不加掩饰的求知欲。

“其实我也是慢慢才体会到的,”她的声音很柔,像春风拂过湖面,“读诗词,就像跟古人交朋友。一开始只看到他们的喜怒哀乐,读得久了,才能慢慢触摸到他们藏在文字背后的风骨。”

“风骨……”彦宸咀嚼着这个词,感觉自己像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他迫不及待地追问,“那你最喜欢谁?除了李清照,你最喜欢哪个诗人或者词人?”

苏星瑶歪了歪头,像是真的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教室里人声嘈杂,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或是进进出出,准备下一堂课。可在这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安静的结界。外界的一切喧嚣,都无法侵入分毫。

“很难只选一个呢,”她轻声说,那神情,像是在介绍自己的一群珍贵的朋友,“我喜欢李白的‘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那种天马行空的浪漫与豪情,是每个少年都向往的。我也喜欢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那种推己及人、悲天悯人的情怀,是风骨的底色。”

她每说一句,彦宸的眼睛就更亮一分。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听课文分析,而是在进行一场跨越千年的灵魂漫游。

“不过,”苏星瑶话锋一转,那双漂亮的杏眼里,闪过一丝狡黠而亲切的光芒,“如果非要选一个最喜欢的,可能还是苏轼吧。”

“老苏苏啊?”彦宸立刻来了精神,脱口而出,“我最喜欢他了!‘大江东去浪淘尽’,多带劲!”

苏星瑶听到“老苏苏”这个称呼,先是一怔,随即那双清透的杏眼便笑得弯成了两道好看的月牙。她用手轻轻捂住嘴,那笑声,像是一串碎玉落入盘中,清脆而悦耳。

“什么老苏苏啊?那按你这个叫法,你岂不是得叫我‘小苏苏’?”这句带着几分亲昵的玩笑话,像一颗水果糖,瞬间拉近了两人的距离。彦宸也嘿嘿地笑了起来,丝毫没觉得这个称呼有什么不妥,反而觉得亲切又自然。

“小苏苏……不太好吧?!”他挠了挠头,顺着杆子就往上爬,“我这就是……,尊称!苏大学士在我心里,那就是神一样的存在!”

“是吗?”苏星瑶的眼波流转,那目光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所有想法,“那你跟我说说,你最喜欢他的什么?”

这是一个极好的问题,它将话题从可能滑向尴尬的玩笑,重新拉回到了一个可以深入交流的、安全的学术领域。

“太多了!”彦宸的兴致被彻底点燃,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找到知音的、急于分享的兴奋光芒,“我以前也觉得,文人嘛,不都那样,要么哭哭啼啼,要么愤世嫉俗。但苏轼完全不一样!这家伙,简直就是个打不死的乐天派!”

他没有用“旷达”或者“豁达”这种书面化的词语,而是用了最接地气的“打不死的乐天派”。这个形容,让苏星瑶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彦宸掰着手指头,如数家珍地说道:“你看他,一辈子被贬来贬去,从黄州到惠州,最后干到海南岛儋州,那地方在古代跟地狱也差不多了。换个人,早就在那儿哭死了,他倒好,一会儿‘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一会儿又研究怎么烤生蚝,还写信告诉他儿子千万别跟朝里那帮孙子说,怕他们也跑来跟他抢吃的。这种心态,简直无敌了!”

“还有还有,”他越说越起劲,“我最佩服的,是他那种能把任何狗屁倒灶的日子,都过成诗的能力。在黄州,穷得叮当响,他就自己开荒种地,给自己起了个号叫‘东坡居士’;下雨了,别人都狼狈地找地方躲雨,他就‘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这哪儿是写词啊,这简直就是一份‘古代顶级生活家’的生存指南!他让我觉得,所谓的风骨,不一定非得是宁死不屈,也可以是,无论生活怎么捶我,我都能笑着活下去,还活得有滋有味。”

彦宸说完,才发觉自己一口气说了太多,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看向苏星瑶,眼神里带着一丝寻求认同的期待。他说的这些,都是他最真实、最朴素的感受,没有引经据典,没有拔高立意,却是一个少年对另一个跨越了千年的、有趣灵魂的最高敬意。

苏星瑶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直到他说完,她才缓缓地点了点头,那双清透的眼睛里,盛满了真诚的欣赏与共鸣。

“你说得真好,”她由衷地赞叹道,“你看到了他身上最可贵的、那份属于‘人’的烟火气。很多人读苏轼,只看到他的才华和旷达,却忽略了这份旷达背后,是他对生活最深沉的热爱。你说的‘生活家’,这个词用得太贴切了。”

得到女神的肯定,彦宸感觉自己像是喝了一整罐蜜糖,从里到外都甜透了。

苏星瑶的目光,仿佛越过了眼前嘈杂的教室,飘向了很远的地方。她轻声说道:“而我喜欢他,是因为他的人生,像一个巨大的容器。他把儒家的‘入世’、道家的‘出世’和佛家的‘超世’,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所以他既能‘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心怀天下;也能‘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随时准备放下一切;更能‘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看透世事无常。这种圆融的智慧,让他拥有了超越苦难本身的力量。”

她顿了顿,像是分享一个小秘密般,身体微微前倾,凑近了一些,用带着几分神秘和骄傲的语气,轻声笑道:“而且,我们家家谱上说,我们这一支,往上追溯,可能还真是眉山苏氏的后人呢。”

“真的假的?!”彦宸的眼睛瞬间瞪圆了,这个消息比刚才那番“精神共鸣”更让他震惊。他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苏星瑶,仿佛想从她那张精致的脸上,找出苏大学士的影子,“难怪!难怪你身上的书卷气这么重!原来是祖传的!”

苏星瑶被他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逗得咯咯直笑:“只是个传说啦,当不得真的。”

话虽如此,那份与有荣焉的自豪,却是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住的。

“那除了苏轼呢?”彦宸感觉今天的课间十分钟,比过去一整个月都有意思,“辛弃疾怎么样?我就特别喜欢他那句‘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太燃了!”

“当然喜欢,”苏星瑶立刻接上了话,“苏辛并称,他的‘豪放’,跟苏轼还不太一样。苏轼的豪放,是文人的旷达,是经历世事沉浮后的超脱。而辛弃疾的豪放,是武将的悲愤,是‘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末路。他的词,每一个字背后,都藏着刀光剑影和收复故土的梦想。所以读他的词,总觉得有一股壮志难酬的悲凉之气,扑面而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从苏轼的豁达,聊到辛弃疾的悲凉;从李白的浪漫,聊到杜甫的沉郁;从王维的禅意,聊到李商隐的朦胧。彦宸发现,苏星瑶的知识储备,简直就像一个深不见底的宝库,无论他抛出哪个话题,她都能轻而易举地接住,并从一个他从未想过的角度,给出更深、更广的解读。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和一个同龄的女生对话,而是在和一个博古通今的、有趣的灵魂进行一场酣畅淋漓的交流。他们之间的距离,在不知不觉中越拉越近。那张小小的课桌,仿佛变成了一座孤岛,将他们与周围嘈杂的世界彻底隔绝。他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身体已经完全转向了她,忘了教室中间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在教室的另一端,那片属于张甯的、安静的角落里。

她远远地看着那两颗越凑越近的脑袋,看着彦宸脸上那种她从未见过的、近乎于虔诚的、闪闪发光的崇拜神情。她看着苏星瑶那张含笑的、被晨光镀上了一层柔光的侧脸,和她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清透的杏眼。

他们聊得那么投入,那么专注,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一场热火朝天的、她完全无法插足的、灵魂的交融,就在她眼前,无声地上演着。

那副由一个吻构筑起来的、看似坚不可摧的铠甲,此刻在她的眼中,薄得像一层窗户纸,被对方用一首词,轻而易举地,就捅了个透明的窟窿。

张甯缓缓地垂下了眼,将目光重新落回到面前那本摊开的、写满了公式与符号的习题册上。

她无力地,在心底发出了一声悠长的、带着一丝自嘲的悲叹。

这个傻瓜。

一节课都没有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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