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双钉(2/2)
柳氏“扑通”跪倒在地,眼泪突然涌出来,砸在青砖上,溅起小小的湿痕:“大人饶命!民妇、民妇是一时糊涂!”
原来,柳氏嫌周木匠木讷穷酸,早跟邻村的货郎勾搭上了。两人怕周木匠发现,便想了这主意——趁周木匠夜里睡熟,柳氏拿着细铁钉,对准他的发顶,一锤子砸下去。铁钉细,没流血,周木匠连哼都没哼就没了气。她本以为做得天衣无缝,却没料到张咏看出了哭声里的破绽。
案子该结了,可张咏却睡不着。他想起昨夜仵作中途出来过一次,说要让妻子送件外衣——仵作怎会突然想到查头发?
“你妻子,怎知要查头发?”张咏叫来仵作,语气里带着冷意。
仵作一愣,随即干笑:“大人说笑了,是小人自己想的,内人一个妇道人家,哪懂验尸的事。”
张咏没信。他让人去查仵作的家事——仵作姓王,三年前娶了个寡妇,那寡妇的前夫,也是暴毙,当时查了半月,没查出半点线索,最后不了了之。
这晚,张咏让人把王仵作的妻子请进衙门。那妇人跟柳氏年岁相仿,眉眼温和,见了张咏,规规矩矩行礼,双手交叠在身前,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
“你前夫,当年是怎么死的?”张咏开门见山。
妇人的笑容僵了僵,低下头:“回大人,前夫是夜里睡熟了,没了气,当时郎中和里正都查过,说是暴毙。”
张咏拿起桌上的铁钉,放在烛火下晃。铁钉反射的光落在妇人脸上,她的睫毛颤了颤,却没抬头。“你可知,用这钉扎百会穴,人会怎样?”
妇人的身子猛地一颤,手指紧紧抓住衣角,指甲几乎要嵌进布眼里:“民、民妇不知。”
“你不知?”张咏站起身,走到她面前,烛火的影子在他身后拉得老长,像要把妇人裹住,“你丈夫昨日验尸,一开始没头绪,跟你说了后,便突然想到查头发——若不是你提醒,他怎会知道这法子?”
妇人的脸越来越白,嘴唇咬得发紫,眼泪顺着脸颊往下流,却不敢哭出声。张咏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满是恐惧,像受惊的兔子,却还在强撑。
“你前夫暴毙那年,是不是也留着发髻?是不是也查遍全身,没发现伤痕?”张咏的声音越来越沉,像压在头顶的乌云,“你是不是也用这钉,扎死了他,再嫁给王仵作,让他帮你瞒?”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妇人的防线。她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哭声里满是绝望,不像柳氏的假哭,是能渗进骨头里的怕。
“大人饶命!是民妇错了!”她哭着,声音断断续续,“前夫总打我,还赌钱,我实在受不了了……那天夜里,我趁他睡熟,拿钉扎了他的头……后来嫁给王仵作,我跟他说了,他没怪我,还帮我瞒着……昨日他说周木匠查不出死因,我就想起前夫的事,让他去查头发……”
两道铁钉,两条人命,两个看似温和的妇人,手里都沾着血。张咏看着堂下痛哭的妇人,只觉得后背发凉——人心这东西,比最深的巷子还黑,比最毒的蛇还狠,藏在温和的皮囊下,稍不留意,就会咬得人尸骨无存。
三日后,柳氏和王仵作的妻子被押赴刑场。行刑那天,又下起了雨,雨丝如针,扎在围观百姓的脸上,也扎在那两个妇人的身上。柳氏临死前还在哭,哭声里没了虚假,只有无尽的悔,可她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远处,像看见什么可怕的东西。王仵作的妻子倒平静,闭着眼睛,任由雨水打湿头发,只是当刽子手的刀举起来时,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耳语:“那钉……冷得很……”
张咏站在远处,手里捏着那根铁钉。雨水打在钉上,凉得刺骨。他突然想起,昨夜验尸房的老衙役说,周木匠的遗体下葬前,头发里总传出“嗡嗡”的声,像有虫子在爬,可扒开头发,只有那根钉,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顶端的血痂,红得像刚流出来的。
后来,蜀地的人都知道了双钉案。有人说,每到阴雨天,周家巷口总能听见女人的哭声,飘在风里,冷得人骨头缝里发颤;还有人说,王仵作的妻子死后,他家的床底下,总藏着一根细铁钉,夜里会“叮”地响一声,像有人在敲……
雨还在下,青石板路上的积水里,映着灰蒙蒙的天,也映着刑场上散去的人群。张咏转身离开,马蹄踏过积水,溅起的水花里,似乎有两根细钉的影子,闪着冷光,像要扎进人的眼睛里。他捏着钉的手紧了紧,那股冰凉,顺着指尖往上爬,一直爬到心口,冷得他打了个寒颤——这世上,藏在暗处的罪恶,到底还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