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冷巷(2/2)
她攒了攒力气,慢慢挪到铺子门口。铺子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算盘珠子的噼啪声。她推开门,一股暖空气夹杂着脂粉香扑面而来——那是大儿媳李秀莲身上的味道。
“大郎……”她哑着嗓子喊了一声。
正在算账的苏大郎抬起头,看见是她,脸上的笑容立刻没了,眉头皱了起来:“娘?你怎么来了?”
李秀莲也从里屋走出来,手里还拿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看见苏婆子这副模样,嫌恶地撇了撇嘴:“娘,你这是咋了?满身的雪,快出去抖抖,别把店里的地弄脏了。”
苏婆子没动,只是看着苏大郎,嘴唇哆嗦着:“大郎,娘……娘难受,想抓副药……还有,娘饿……”
苏大郎放下算盘,站起身:“娘,不是儿子说你,昨天你刚来过,我不是给了你半碗米吗?怎么又来要钱?”
“那米……被你二弟媳妇拿去给虎子熬汤了……”苏婆子的声音越来越低,“我这病……实在扛不住了……”
“又是药钱!”李秀莲抢过话头,双手叉腰,“娘,你当我们家是开银库的?大郎每天起早贪黑挣点钱容易吗?既要进货,又要顾着这个家,哪有闲钱给你抓药?再说了,你那病就是老毛病,挺挺就过去了,瞎花钱干啥?”
“我没瞎花钱……”苏婆子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真的难受……”
“行了行了,”苏大郎不耐烦地挥挥手,从怀里摸出两个铜板,扔在柜台上,“拿着这钱,买点窝头吃,赶紧回去吧。别在这儿耽误我做生意。”
两个铜板,连一副最便宜的草药都买不起,顶多能买一个窝头。苏婆子看着那两个躺在柜台上的铜板,像两块冰冷的石头,砸得她心口生疼。
她想起大郎小时候,有一次跟人打架,被打得鼻青脸肿,回来抱着她的腿哭。她心疼得不行,把家里仅有的两个鸡蛋煮了给他吃,自己一口没舍得尝。那时候的大郎,抱着她的脖子说:“娘,等我长大了,一定让你天天吃鸡蛋。”
可现在,他连一副救命的药都不肯给她买。
“大郎,”苏婆子的声音带着哭腔,“娘真的快不行了……你就给娘抓副药吧……”
“你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苏大郎的火气上来了,上前一步,指着门口,“赶紧走!再在这儿闹,我就不客气了!”
李秀莲也在一旁帮腔:“就是!别以为你是长辈就能胡来!我们可没义务养着你这个药罐子!”
苏婆子看着眼前这对夫妻,他们的脸在暖烘烘的屋子里显得那么陌生。她突然觉得很累,累得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她慢慢弯下腰,捡起那两个铜板,紧紧攥在手里,那冰凉的触感透过粗糙的掌心,一直凉到心里。
她没再说一句话,转身走出了杂货铺。门外的风雪更大了,卷着她单薄的身影,像要把她吞没。她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回二儿子家?那里没有她的一口热饭,只有冷言冷语。留在镇上?她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她拄着木杖,漫无目的地走在冷清的巷子里。巷子里积了厚厚的雪,没人清扫,只有她一个人的脚印,歪歪扭扭地向前延伸。寒风像刀子一样刮着她的脸,她的手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胸口的疼痛让她几乎喘不上气。
她走到一个墙角,实在走不动了,就慢慢蹲下来,把脸埋在膝盖里。两个铜板被她攥得紧紧的,硌得手心生疼。她想起五个儿子小时候围在她身边的样子,想起老头子在世时,虽然穷,可晚上睡觉总能给她焐脚。那时候的日子苦,可心里是暖的。
可现在,日子好像好过了,儿子们都长大了,她却成了这条冷巷里没人要的老婆子,像块路边的石头,谁见了都想踢一脚。
雪越下越大,落在她的头上、肩上,很快就积了薄薄一层,像给她盖了层白毯子。她觉得越来越冷,意识也开始模糊,好像看见老头子笑着朝她走来,说:“老婆子,跟我回家吧,家里暖和。”
她想笑,却笑不出来,眼泪混着雪水,从眼角滑落,很快就结成了冰。
不知过了多久,巷口传来一阵喧哗,是几个半大的孩子在堆雪人。有个孩子瞥见墙角的苏婆子,拉了拉旁边的伙伴:“你看,那有个要饭的老婆子。”
另一个孩子拿起手里的雪球,朝她扔了过去:“让她走,别在这儿碍事!”
雪球砸在苏婆子的背上,她却没动。孩子们觉得没意思,又嘻嘻哈哈地跑开了。
巷子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苏婆子蜷缩在墙角,像一只被遗弃的猫,在无边的寒冷和绝望中,慢慢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这冷巷里的绝望,还不是尽头,更刺骨的寒意,正在家里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