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竹雨摧玉寒彻骨?,寒衾难御髓中冰?(1/2)
白战低下头,温热的气息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喷洒在她汗湿凌乱的鬓角。
那紧绷的声音,仿佛拉至极限的弓弦,此刻却被他用尽全身力气压得极低、放得极柔,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与近乎破碎的祈求。
他重复着方才被泪水与惊惶打断的哄劝,将那亲昵到骨子里的称谓揉碎在弥漫的血腥气和咸涩泪水中,字字句句都沉重得如同坠着铅块,砸在彼此的心上,揪扯得生疼:“乖乖…心肝肉儿…不哭了…求你…别哭了…”
他滚烫的唇几乎贴着她冰凉的耳廓,嘶哑的声音带着溺水般的绝望,“你再这样哭下去…是真的要把为夫的命…生生摘走吗…”
他收紧了环抱的手臂,仿佛要用自己的体温熨贴她冰冷的恐惧与愤怒。
他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终于将最关键的解释倾吐出来,每一个字都斟酌得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得不说的沉重:“听我说…玉儿,安静下来,听夫君给你解释…楚言的事…”
他顿了顿,感受着怀中身躯瞬间的僵硬,声音更低更缓,饱含着复杂的愧疚,“并非全是你大哥一个人的错…这事…却也终究是怪我…没能早些察觉,没能…护得更周全些…”
怀中的拓跋玉,那撕心裂肺的哭嚎在他低沉压抑的解释声中,如同被无形的屏障隔绝,渐渐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呜咽。
他话语中沉甸甸的责任分担,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她被愤怒和悲伤填满的心湖里,骤然激荡起一圈圈愕然的涟漪。?
‘并非全是你大哥一个人的错…却也终究是怪我…?’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劈开了她先前认定的唯一因果。
原来…是这样吗?一股强烈的、冰冷的羞耻感猛地攫住了她。
她方才的指责、挣扎、那不留余地的怨恨,此刻回想起来,竟显得如此偏激、如此…无理取闹!
她像一只被主人冤枉后激烈撕咬的小兽,在鲜血淋漓后才恍然发觉自己咬错了人。
巨大的愧疚感瞬间淹没了愤怒带来的虚张声势,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疼得她几乎窒息。
为自己盲目的愤怒,为辜负了他此刻小心翼翼的解释与包容,更为那一声声破碎的“心肝肉儿”背后,被她哭喊撕扯得伤痕累累的心。
所有的强硬和委屈像潮水般急速退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沙滩和无地自容的窘迫。
那股支撑着她的、近乎蛮横的气力瞬间瓦解了,身体在他怀里彻底软了下来。
她没有抬头看他,只是将滚烫的脸更深地埋进他沾染着?晨露与皂角香?的衣襟。仿佛想借此逃避那几乎将她吞噬的懊悔。
破碎的呜咽变成了细碎压抑的抽泣,肩膀微微颤抖着。
“对不起…夫君…” 那声音细若蚊蚋,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干的泪意,像是从心底最酸涩的角落艰难挤出来,“我…我错了…”
她终于鼓起一丝微弱的勇气,微微仰起被泪水和汗水浸透的苍白小脸,通红的眼眸里盛满了破碎的愧意和慌乱的水光,急切地想要抓住他的目光,却又羞愧地想要躲闪,“我不该…不该那样闹…不该…不听你解释…更不该…不信任你的…”
她的道歉如同羽毛般轻柔落下,却带着千斤的重量,砸在两人之间汹涌未平的情绪波涛上。
那轻飘飘的几个字,耗尽了她此刻残存的所有气力,也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几圈微不可见的涟漪,便沉入令人窒息的死寂。
气氛,有那么一瞬,彻底冻住了。
拓跋玉维持着微微仰脸的姿势,通红的眼眸里,破碎的愧疚与悔意的水光剧烈地摇晃着,像风中被吹皱的两盏残灯。
汗水将鬓发浸湿,顽固地贴在她苍白的脸颊上,泪痕如曲折的溪流,在室内昏暗的光线里,泛着冷冽的微光。
她焦灼地试图抓住白战的目光,那目光曾是她的港湾,此刻却像沉在幽暗海底的礁石,难以触及。
每一次心跳都如同擂鼓,撞击着她脆弱的胸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湿漉漉的哽咽。她等着,等着哪怕是斥责也好,只要不是这片能将人溺毙的沉默。
可白战,像一尊被冰水浇透的石像,立在光影晦暗处。
他高大的身形投下的阴影,几乎将娇小的拓跋玉完全笼罩。
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在烛火跳跃的光影里显得异常冷硬。下颌绷紧的线条如同刀削,薄唇紧抿成一条毫无弧度的直线。
他垂着眼睑,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遮住了眸底翻腾的情绪。
那里面有未散的怒意,有深重的疲惫,有被误解的痛楚,更有此刻面对妻子脆弱眼泪的无措与深深的无言。
他能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细微颤抖,像受惊的雀鸟,那急促紊乱的呼吸声也清晰可闻。
方才她冲动的言语与歇斯底里的哭闹仍在耳边回响,此刻这卑微到尘埃里的忏悔,又让他心头堵得发慌。
那场无谓的争执,不被信任的感觉,像淬毒的钉子,深深钉进了他的血肉。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摇摇欲坠的模样,心口又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静默中缓慢流淌,每一息都如同钝刀在割。
排房低矮的屋檐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雨丝敲打着湿漉的青石板,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沙沙声,更衬得室内死寂沉沉。
空气中弥漫着侍卫们残留的汗味、皮革味,混合着雨后泥土的潮气,形成一种沉闷污浊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
拓跋玉的心,在这片死寂里一点点沉下去、凉下去。白战长久的沉默,比她预想中最严厉的责骂还要可怕百倍。
那沉默像无形的巨掌,将她死死按在耻辱与绝望的泥潭里。
她终于承受不住,纤细的手指紧紧攥住了自己湿冷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肩膀不受控制地剧烈抖动起来,细碎的呜咽再也压抑不住,从紧咬的齿缝间溢出,在这寂静中显得格外凄楚可怜。
完了,他果然……不肯原谅自己了吗?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半晌,一声极轻、极沉的叹息,终于打破了这凝固的空气。
那叹息仿佛从肺腑深处挤压出来,带着无尽的沉重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在潮湿的空气中轻轻荡开,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石子,激起的涟漪却迅速被更深的沉闷吞没。
白战缓缓抬起了眼。他的目光不再是冰封的死寂,而是如同深秋的潭水,沉郁、幽邃,翻涌着复杂难辨的暗流。
他没有看拓跋玉泪痕交错的脸,那破碎的神情会让他坚硬的心防产生动摇。
他的视线,像是穿透了简陋的木门,投向王府深处那森严楼宇的某个方向,带着一种刻骨的凝重和不容置疑的决断。
“先去找大哥。”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像是砂纸摩擦着粗粝的岩石,每一个字都裹着沉重的分量,不容置喙地砸在拓跋玉心头。
没有安抚,没有解释,甚至没有对她那番泣血道歉的只言片语的回应。只有这五个字,如同冰冷的命令,简洁、直接,不容分说地划定了接下来的方向——去找拓跋野。
拓跋玉猛地一颤,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了一下。丈夫的回避如同一盆冰水,浇灭了她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冀之火。
“找…大哥?”她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飘忽而茫然,带着浓重的鼻音和未干的泪意。
为什么不回应她的道歉?为什么是现在去找大哥?无数的疑问和委屈堵在喉咙口,让她几乎窒息。但她不敢再问。
白战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凛冽而压抑的气场,像无形的壁垒,将她所有翻涌的情绪都死死地挡了回去。
她只能死死咬住下唇,将那几乎要冲口而出的呜咽和质问狠狠咽下,尝到了唇齿间一丝腥咸的血锈味。
白战没有再看她一眼,高大的身躯已然转向门口,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吱呀——”
门轴发出一声疲惫的呻吟,他抬手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经年累月的潮气让木料早已变形,推门时能听见内部纤维断裂的细微声响。
门楣上的油漆层层剥落,露出的原木纹路里嵌着积攒的灰尘,此刻正簌簌落在他肩头。
门外夹杂着雨丝的清冷空气瞬间涌入,冲淡了室内的闷浊,却也带来了更深沉的寒意。
夫妻二人一前一后,默然踏出了侍卫居住的低矮排房。
屋檐外的雨丝细密如织,在昏沉的晨曦中斜斜飘落,将整个王府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水汽里。冰冷的雨点打在手背、脸颊上,带来细微的刺痛感。
拓跋玉低着头,亦步亦趋地跟在白战身后半步之遥。她不敢抬头去看丈夫宽阔却显得异常疏离僵硬的背影,视线只能牢牢锁住脚下湿漉漉的青石板路。
那石板年深日久,被无数次脚步和雨水打磨得光滑乌亮,此刻映着水光和檐角灯笼昏黄的光晕,像一条流淌着暗沉血液的冰冷河流,蜿蜒着通向未知的、令人心悸的深处。
每一步落下,裙裾都不可避免地沾上溅起的泥水,冰凉的湿意透过薄薄的衣料贴在小腿上,带来阵阵寒意,一如她此刻冰冷的心境。
回廊深邃曲折,朱红的廊柱在雨幕和雾霾中显得黯淡阴沉。高大的飞檐遮蔽了天空,只留下一道狭窄的、灰蒙蒙的天光缝隙。
廊下悬挂的气死风灯被风吹得轻轻摇晃,唯有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水汽模糊了视线,前方几步远的距离尚能看清,更远处则完全隐没在雨幕形成的灰白屏障之后。
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草木气息,混合着王府特有的、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了岁月与权势的沉重木质香气,此刻闻起来却带着腐朽和陈旧的压抑感。
雨水敲打着廊顶的瓦片、廊外的芭蕉阔叶,发出噼啪、沙沙的单调声响,在这空旷迂回的廊道间形成诡异的回音,一声声敲在人心坎上,更添寂寥与不安。
白战步履沉凝,每一步都踏得很实,靴底踩在湿滑的石板上发出清晰而沉闷的“笃、笃”声,如同沉闷的鼓点,敲在拓跋玉的心上。
他身上散发出的低气压比这阴雨天还要沉重,如同无形的巨石,沉沉地压在她的肩头后背,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只能更紧地攥住衣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一点尖锐的刺痛来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要被这无边的沉寂和恐慌彻底吞噬。
偶尔有巡查的侍卫或行色匆匆的仆役从对面或岔路走来,见到他们,都慌忙躬身避让到一旁,大气也不敢出。
整个王府,似乎都笼罩在一层无形的、粘稠的阴霾之下,安静得诡异。
拓跋玉的心随着脚步愈发下沉。大哥会在哪里?夫君为何如此笃定要去寻他?方才澄心堂那边……她不敢深想下去,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缠绕上她的心脏。
?就在这对心思各异的夫妻沉默地穿行在迷宫般的深宅回廊时,王府深处,澄心堂西侧殿外那片被遗忘的角落,已然成为人间地狱在现实中的冰冷投影。
拓跋野赤着双脚。那双曾踏遍疆场、稳健有力的脚掌,此刻深陷在殿墙根下冰凉湿滑的石板苔藓之中。
那墨绿色的苔藓,在连绵阴雨和终年不见阳光的潮湿环境里疯长,厚腻、滑冷,像某种贪婪的活物,带着刺骨的寒意,紧紧吸附、包裹着他的脚踝和脚心。
寒气并非仅仅侵袭皮肉,它们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顺着脚底的经络、血脉,带着蛇行的阴毒,一路猛烈地向上侵袭,狠狠刺入他因极度紧张和寒冷而持续痉挛抽痛的小腿筋肉之中,带来一阵阵钻心的麻痹和剧痛。
每一次细微的挪动,都牵扯着那已经绷紧到极限的神经。
他背脊死死抵着身后冰冷坚硬、粗粝无比的殿墙石壁。
那堵厚重的石墙,像一道沉默而残忍的界碑。
界碑之内,是澄心堂殿内刚刚上演的血腥炼狱。
界碑之外,是他此刻所占据的、这片狭窄而肮脏的喘息之地。
粗粝尖锐的石块凸起,透过单薄的衣衫,狠狠硌着他紧绷的脊柱肌肉,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石壁上每一道风霜侵蚀的凹痕。
这种尖锐的痛感,在此刻甚至成了一种奇异的锚点,将他那几乎要离体而去的魂魄,勉强钉在这沉重的躯壳之内。
胸膛如同被烈火燎烤过的风箱,剧烈地起伏喘息着。
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强行将无数碎裂的冰碴吸入肺腑,扯得五脏六腑都搅动般生疼。
每一次呼气,都带着身体内部灼烧后的滚烫热度,在冰冷的空气中呵出一团团惨白的雾气。
喉头不断地、不受控制地滚动,那股呕吐残留的强烈酸腐气味,混合着浓郁到化不开的、如同铁锈般腥甜的血腥气息,顽固地堵塞在咽喉深处,每一次吞咽都带来翻江倒海般的恶心感。
他死死咬紧牙关,下颌的线条绷得如同岩石,才勉强将那几乎冲破喉咙的第二次呕吐欲望压制下去。
额角渗出的冷汗,冰凉粘腻,混合着方才挣扎躲避时沾染的尘土污迹,沿着他刚毅却此刻布满痛苦扭曲线条的脸颊滑落。
一滴,又一滴,沉重地砸落在脚下同样冰冷潮湿的青石板上,洇开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那声音,在他耳边无限放大,如同擂鼓,如同丧钟。
布满猩红血丝的双眸,空洞地、失焦地凝望着眼前几步开外、在凄风冷雨中无助摇曳的几丛荒草。目光看似落在那里,意识却早已穿透了那堵厚重的、染血的石壁。
眼睫在不受控地剧烈颤动,每一次轻颤都牵扯着眼底的神经,带来尖锐的刺痛和灼烧感。
他“看见”了。即使隔着这堵象征着隔绝与保护的冰冷石墙,他眼前依旧无比清晰地重复闪现着殿内那地狱般的景象:包裹手臂的杉木皮夹下是触目惊心的血肉!
筋络如同被生生撕扯开的粗糙麻绳,呈现出一种令人作呕的紫黑色,狰狞地反卷、暴露着。
皮肉开裂,边缘呈现出被巨力扭曲撕裂的锯齿状,深可见骨的地方,断裂的骨茬在昏昧的光线下闪着惨白油腻的光泽。
那紫黑的色泽,是淤血、是坏死、是生命被残酷剥夺后留下的最肮脏丑陋的印记。
浓到令人窒息的血腥味仿佛能穿透石墙,化作实质的雾气,紧紧缠绕着他的口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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