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黄天当立(1/2)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二月初,司隶,洛阳。
未央宫深处,椒房殿特有的暖香也驱不散灵帝刘宏心头的烦躁。他斜倚在锦榻上,脚下跪伏着中常侍张让,正小心翼翼地将冀州新贡的玉璧举过头顶。殿外寒风呜咽,吹得窗棂咯咯作响,更添了几分不安。就在这看似寻常的午后,一阵急促得变了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狠狠撞碎了宫苑的宁静!
“陛下!陛下!祸事了!”司隶校尉袁隗几乎是被两个小黄门架着冲进殿内,官帽歪斜,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手中死死攥着一份染着污渍的绢书,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钜…钜鹿妖贼张角…反了!其党羽马元义…在洛阳…在洛阳伏诛!太平道…要反了!”
“哐当!”灵帝手中的玉如意砸落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猛地坐直身体,双眼圆睁,那点慵懒闲适瞬间被惊骇取代:“你说什么?!马元义?太平道?反了?!”
袁隗几乎是爬行两步,将那份至关重要的密报高高举起:“千真万确!太平道逆贼张角弟子唐周,幡然悔悟,向河南尹何苗告发!马元义匿于洛阳,勾连中常侍封谞、徐奉等,意图里应外合,于三月初五作乱,焚烧宫省,劫掠库府,弑君谋逆!何苗已奉旨,会同洛阳令周异(周瑜之父),昨夜已将马元义擒获!封谞、徐奉…也已下狱!搜捕洛阳城内太平道妖党,已斩首千余级!”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灵帝心头,也砸在殿内所有中常侍的心头!封谞、徐奉!竟然是他们!皇帝身边最亲近的宦官里,竟藏着要颠覆汉家江山的内鬼!灵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汗毛倒竖,巨大的恐惧和暴怒瞬间吞噬了他。
“封谞!徐奉!狗贼!安敢如此!!”灵帝猛地从榻上跳起,一脚踹翻了身旁的鎏金香炉,炉灰四溅。他面容扭曲,指着殿外,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尖利变调:“杀!给朕杀!车裂!诛其三族!洛阳城内所有太平道妖人,一个不留!给朕杀光!杀光!”
皇帝的咆哮在深宫中回荡,带着刻骨的恐惧和歇斯底里的疯狂。随着这道充满血腥气的旨意,整个洛阳城瞬间陷入了白色恐怖。羽林、虎贲、北军五营的精锐甲士倾巢而出,如狼似虎地扑向城内各个角落。依据唐周的供述和被捕信徒的口供,一场史无前例的大搜捕和大清洗开始了。凄厉的哭喊声、绝望的咒骂声、兵刃入肉的闷响、甲胄铿锵的奔跑声,交织在帝都的坊市之间。一颗颗裹着黄巾或不曾裹巾的头颅被砍下,悬挂在洛阳十二城门和宫墙之上,血淋淋地宣告着皇权对叛逆者最残酷的镇压。短短数日,洛阳城内被屠戮的太平道信众及其疑似牵连者,超过两千人!繁华帝都,血流漂杵,腥风刺鼻。
然而,这雷霆般的杀戮,终究慢了一步。当洛阳的屠刀高高举起时,帝国心脏之外的巨大风暴,已然无法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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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七年(公元184年)二月初五,冀州,钜鹿郡,广宗。
初春的寒风依旧凛冽,卷过冀中平原,带着一种不祥的呜咽。广宗城外一处看似寻常的庄园内,气氛却凝重如铅。巨大的密室中,数十支牛油巨烛将墙壁上悬挂的巨幅九州舆图映照得纤毫毕现。地图上,代表太平道势力的黄色标记密密麻麻,如同蔓延的疽疮,覆盖了青、徐、幽、冀、荆、扬、兖、豫八州之地。
张角身着杏黄色道袍,立于图前,原本仙风道骨的面容此刻却一片铁青,握着拂尘的手指因用力而指节发白。他面前跪伏着几名风尘仆仆的信使,个个面带惊惶,带来的消息如同冰水浇头:
“师尊!洛阳…洛阳传讯彻底断绝!马师兄…马师兄他…恐怕…”
“报!河南八百里加急!洛阳令周异、河南尹何苗大肆搜捕,封、徐二位公公…已下狱!城内兄弟…死伤惨重!”
“报!朝廷海捕文书已发至各州郡!钜鹿太守郭典已得旨意,正调集郡兵,向广宗方向集结!官兵…官兵就要来了!”
最后一条消息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张角身体微微一晃,猛地闭上双眼,喉头滚动,一丝腥甜涌上。马元义,他最信任的大弟子,洛阳中枢的关键棋子,竟在举事前夕功亏一篑!封谞、徐奉这两条经营多年的内线,一朝尽毁!更可怕的是,朝廷已然警觉,屠刀不仅悬在洛阳,更已挥向了他张角的根基之地——冀州!
“唐周…好个唐周!枉我授你符水,救你性命!”张角猛地睁开眼,眼中再无半分悲悯,只剩下刻骨的怨毒和玉石俱焚的疯狂。他苦心孤诣经营十余载,遍布八州、信众数十万的庞大网络,他“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宏图伟业,竟毁于一个卑劣叛徒的告密!原定于三月初五,甲子年甲子日的完美起事,被硬生生提前了近一个月!
时不我待!再等下去,便是坐以待毙,被各州郡官兵分割剿杀!
“天意…这便是天意吗?”张角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疯狂,“苍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它连一个甲子吉日…都不肯给我们!”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密室中齐聚的各路渠帅、核心弟子,包括他的两个弟弟张宝、张梁。所有人都面色凝重,眼中燃烧着恐惧与不甘,等待着大贤良师的决断。
张角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仿佛要将整个密室的空气都吸干。他猛地举起手中的九节杖,杖头镶嵌的太平经玉符在烛火下闪烁着妖异的光芒,声音如同九幽寒冰,带着毁天灭地的决绝:
“传我‘天公将军’法旨!八州三十六方,即刻起兵!黄天当立,就在今朝!”
“张宝!”
“弟在!”身形魁梧的张宝踏前一步,声若洪钟。
“着你为‘地公将军’,总领冀北、幽州诸方,攻略幽冀要冲,切断卢植可能北上的通路!”
“领法旨!”
“张梁!”
“弟在!”面容精悍的张梁眼中凶光毕露。
“着你为‘人公将军’,总领冀南、兖北诸方,席卷魏郡、清河、阳平,直逼邺城!务必击溃钜鹿郭典!”
“领法旨!”
张角的目光扫过其他核心渠帅:
“张曼成!”
“属下在!”一个头裹黄巾、面有刀疤的雄壮汉子应声。
“着你为‘神上使’,总领南阳诸方!给我拿下南阳郡治宛城!搅乱荆州腹心!”
“诺!”
“波才!”
“属下在!”一个眼神锐利、身形矫健的年轻人抱拳。
“着你总领颍川诸方!颍川乃司隶门户,世家豪强云集!给我狠狠地打!把火,烧进司隶去!”
“波才明白!定让颍川天翻地覆!”
一道道命令如同出鞘的利剑,带着毁灭的气息射向帝国的四面八方。张角最后看向密室穹顶,仿佛要穿透土层,直视那冥冥中的“黄天”,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咆哮:
“传檄天下!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头裹黄巾者,皆为吾兄弟!焚官府!开仓廪!诛豪强!讨无道!今日起兵,共立黄天太平世界!”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焚官府!开仓廪!诛豪强!讨无道!”
“共立黄天!”
密室中,狂热的呐喊如同火山爆发,瞬间冲散了所有恐惧。巨大的风暴,以冀州广宗为中心,轰然炸开,席卷八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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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七年(公元184年)二月初五至二月十五,八州之地。
张角的法旨如同燎原的星火,点燃了早已干透的柴薪。帝国辽阔的疆域上,无数早已按捺不住的信徒和走投无路的流民,头裹黄巾,手持简陋的农具、削尖的木棍,甚至抢来的刀枪,从乡村、从山林、从破败的坞堡中蜂拥而出!
**冀州:**风暴的核心。“人公将军”张梁亲率冀南主力,如同狂暴的洪流,首先扑向钜鹿郡城。钜鹿太守郭典虽早有防备,紧急征召郡兵、豪强部曲,依托城墙拼死抵抗。然而黄巾军人数众多,狂热无畏,蚁附攻城。城内亦有太平道信徒趁机作乱,打开城门。鏖战一日夜,钜鹿郡城陷落!太守郭典力战殉国!消息传出,冀州震动!张梁乘胜分兵,席卷魏郡、清河、阳平诸县,所过之处,官府被焚,府库遭劫,郡县长吏或死或逃。张宝则率部向北猛攻,中山、常山、河间诸郡纷纷告急,幽州门户洞开。
**荆州南阳:**“神上使”张曼成聚众数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攻南阳郡治宛城。南阳太守褚贡猝不及防,仓促组织抵抗,在城头督战时被流矢射中,伤重不治!郡兵失去指挥,士气崩溃。张曼成部攻破宛城,斩杀新任太守不久的新都尉秦颉(秦颉此时应在组织抵抗,但史载褚贡先死,张曼成占据宛城)。富庶的南阳盆地陷入火海。
**豫州颍川:**渠帅波才展现了惊人的组织能力和军事天赋。他统合颍川郡及邻近陈国、汝南的黄巾各部,兵力迅速膨胀至十余万!这支庞大的军队并非乌合之众,在波才的指挥下,他们首先围攻颍川郡治阳翟(今禹州),同时分兵切断颍川与洛阳之间的主要通道,兵锋锐利,直指司隶!颍川郡内,长社、许县、鄢陵等重镇相继被围,告急文书如雪片般飞向洛阳。颍川,这个世家门阀云集、距离洛阳最近的大郡,成了插向帝国心脏最锋利的一把匕首!
**青徐幽扬:**青州黄巾在渠帅管承、司马俱等率领下,肆虐北海、东莱,围攻齐国治所临淄。徐州黄巾攻略下邳、彭城,威胁漕运命脉。幽州黄巾在渔阳张纯、张举(此时尚未叛汉自立,但受太平道影响极大)等豪强裹挟下,与乌桓骑兵合流,寇掠边郡,烽烟四起。扬州黄巾虽势力稍弱,也在吴郡、会稽等地掀起波澜,焚烧官府,阻断东南赋税输送。
短短十日!仅仅十日!帝国八州之地,三十六方黄巾(大方万余人,小方六七千人)如同挣脱牢笼的猛兽,裹挟着数十万乃至上百万绝望的流民,掀起了一场席卷整个北中国的滔天巨浪!帝国的地方统治体系在猝不及防的打击下,如同沙滩上的城堡,成片崩塌。郡县残破,长吏奔亡,驿路断绝,烽燧相连。一幅“黄天”的末日图景,以最惨烈的方式,铺展在公元184年早春的大汉疆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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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和七年(公元184年)二月中旬,洛阳,北宫德阳殿。
浓重的血腥味似乎还未从洛阳城的上空散去,但更大的恐惧已如实质般压在德阳殿的琉璃瓦上。灵帝刘宏脸色灰败,眼窝深陷,早已没了欣赏玉璧的闲情。他坐在御座上,如同惊弓之鸟,殿内济济一堂的公卿重臣,此刻也人人自危,面无人色。一份份来自八州的告急文书堆满了御案,每一份都沾着血与火的气息。
“钜鹿失陷!郭典殉国!张角逆贼自称天公将军,其弟张宝、张梁为地公、人公将军!贼势浩大,冀州糜烂!”
“宛城陷落!太守褚贡战死!张曼成贼寇盘踞南阳,窥伺荆襄!”
“颍川告急!波才聚众十数万,围阳翟,困长社,断颍川道!贼锋距洛阳已不足三百里!”
“青徐幽扬,处处烽烟!八州响应,贼众号百万!陛下!京师震动,天下板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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