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嘉平血诏(1/2)
嘉平六年二月,洛阳宫城的夜晚弥漫着一种粘稠的死寂。春风本该带来暖意,却吹不散司马师大将军府那无形中弥漫出的威压。那威压如同巨大的阴影,笼罩着每一处殿宇楼阁,连巡夜羽林军的脚步声,都显得格外谨慎而压抑,仿佛生怕惊醒了蛰伏的巨兽。宫墙的阴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幽深,仿佛随时都会吞噬这看似平静的夜色。
亥时三刻,永乐宫西侧一间堆放旧典籍的偏殿内,仅有的两盏青铜连枝灯跃动着昏黄的光晕。光影将四个人的影子拉长,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起舞。门窗紧闭,厚重的深紫色帷幔垂落,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生机。空气中弥漫着陈年书卷的霉味,混合着灯油燃烧时散发出的淡淡焦糊气息,更添几分压抑。
皇帝曹芳坐在一张铺着旧锦垫的胡床上,身上那件常穿的便服,在灯光下原本鲜亮的明黄色此刻却显得晦暗。他年轻的脸庞上,早已褪去了少年天子的青涩,只剩下长期受制于人后留下的苍白,以及此刻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他的右手拇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腰间悬挂的一枚白玉螭龙佩。玉佩温润,那是父皇明皇帝曹叡在病榻上,用枯瘦的手亲自为他系上的。这玉佩是他身为天子的证明,也是他此刻汲取勇气的唯一源泉。
中书令李丰显得有些焦躁。他身着深青色官袍,额角在并不温暖的室内竟隐有汗意。他时而凑近灯烛,压低声音陈述,时而像受惊的兔子般竖起耳朵,捕捉门外任何一丝异响。陛下,臣等皆知,司马师欺君罔上,专断朝纲,其心路人皆知!去岁东兴之败,他诿过于弟,保全自身权位;今岁坐镇洛阳,视公卿如无物。长此以往,这曹魏江山,怕是要改姓司马了!他的话语又快又急,像鼓点敲在其余三人心上。
光禄大夫、国丈张缉坐在曹芳下首,相较于李丰的激动,他显得沉稳许多,但紧锁的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色。他与李丰是同乡,皆是冯翊人,两家世交,此刻自然同进同退。他的女儿是当朝皇后,张氏一族的荣辱早已与皇权绑在一起。他捋着颌下短须,沉声道:李中书所言,皆是事实。司马师其人之酷烈,尤胜其父。高平陵之事在前,吾等若再不思振作,只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想起自己曾精准预测诸葛恪的败亡,却看不清自己与眼前这盘棋局的结局,心中一片冰凉。
而太常夏侯玄,则静坐在离灯光最远的阴影里。他穿着一袭月白色的常服,面容平静得近乎漠然。这位名动天下的名士,曾是与司马师并辔同游的布衣之交,如今却被明升暗降,剥夺征西将军的权柄,困在这太常的虚职之上。他很少开口,只是偶尔抬起眼睑,目光掠过激动得微微颤抖的皇帝,掠过喋喋不休的李丰,掠过忧心忡忡的张缉,那目光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疏离。他的手指在袖中微微蜷曲,仿佛在压抑着什么。
曹芳猛地站起了身,动作之大,带得身旁灯烛一阵摇曳。他几步走到张缉面前,一把抓住张缉的手,那手冰凉而潮湿。年轻的皇帝眼眶泛红,声音因压抑的愤怒和恐惧而带着颤音:张卿!李卿!夏侯公!你们可知......可知那司马师,他视朕如无知小儿!觐见之时,目光如刀,朕......朕如坐针毡,如芒刺背!这九五之位,于朕何异于囚笼?这满朝朱紫,在他眼中不过草芥!社稷!父皇留下的社稷!眼看就要......就要落入司马家之手!朕......朕心何甘!
说到激愤处,他猛地甩开张缉的手,竟伸手去解自己袍服内的衬里。那是一小块用金线绣着龙凤纹样的细软丝绸,贴身穿戴。他将其铺在胡床上那张陈旧的小案几上,随即,在其余三人惊愕的注视下,将右手食指伸入口中,狠狠一咬!
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滴落在丝绸上。
陛下!李丰和张缉低呼出声,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
曹芳仿若未闻,他用颤抖的、染血的手指,在那明黄的丝绸上奋力书写。血字并不工整,甚至有些扭曲,但每一笔都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决绝。写毕,他捧起这方,郑重地递到张缉面前,声音嘶哑:卿等......皆是国之柱石,朕之心腹。诛杀国贼,匡扶社稷,尽在此举!朕...朕将身家性命,祖宗基业,尽托于卿等了!望卿等谨细,万勿......万勿泄露于外!
张缉双手微颤地接过那方带着皇帝体温和血腥气的丝绸,感觉重逾千斤。他深深叩首:臣......万死不辞!
李丰见皇帝如此决绝,精神大振,他凑近几分,声音压得更低,开始阐述他谋划已久的方案:陛下,诸公,时机臣已选好!就在本月拜贵人之日!
他详细解释,届时宫中会册封新晋妃嫔,仪仗隆重,各处宫门守卫皆会加强调度,人员往来繁杂,正是动手的良机。届时,陛下需亲临前殿,司马师必入宫觐见。而宫中内应,臣已安排妥当!
他目光扫过众人,一一数来:黄门监苏铄,掌管部分禁中宿卫;永宁署令乐敦,可策应永宁宫周边;冗从仆射刘贤,统领陛下贴身黄门冗从!此三人,皆已应允!
张缉忍不住问:此三人...皆司职要害,李中书如何说动他们?
李丰脸上闪过一丝得意与狠厉:简单!彼等久在内廷,谁人没有些阴私勾当?臣便直言相告,大将军司马师严苛酷烈,早已注意到他们行止不端,正欲寻机清理,如同昔日处置张当一般!若不想步张当后尘,唯有弃暗投明,助陛下诛杀国贼!事成之后,陛下不吝封侯之赏!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面向皇帝曹芳,说出了计划中光明正大的部分:届时,由苏铄、刘贤等人率心腹死士,于殿前发动,趁其不备,当场格杀司马师!
一直沉默的夏侯玄,此刻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同寒泉滴落:安国(李丰字),此计虽险,亦为不得已之策。然,司马师出入皆有甲士护卫,其人身手亦是不凡。倘若......倘若殿前一击不中,或事机不密,彼有所备,又或者陛下临场受制,无法发出号令......届时,该当如何?
李丰胸有成竹地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故作神秘,也藏着几分不便在皇帝面前言明的阴狠。夏侯公所虑,丰岂能不知?请公放心,丰已做了万全且稳妥的安排,必不会失手。 他巧妙地避开了具体细节,心中却瞬间闪过数日前,他在胁迫苏铄、乐敦、刘贤三人时,那更为冷酷决绝的交底:......若......若事有蹊跷,或陛下临场受制,便当机立断,劫将去耳!以陛下名义,号令宫中诸军,剿灭司马党羽!劫持的后手,是绝不能宣之于口的底牌,尤其不能在年轻的皇帝面前显露分毫。
李丰似乎未觉密室中因夏侯玄的质疑而再次弥漫开的不安,或者说他已无退路,必须用对胜利的想象来驱散这份不安。他继续描绘着成功的蓝图,语调中带着一种强行注入的振奋:只要司马师一死,其党羽群龙无首,必作鸟兽散!届时,夏侯公德高望重,天下归心,当继任大将军,总揽军政!张国丈可任骠骑将军,辅佐左右!丰不才,愿继续执掌中书,为陛下、为大将军赞画枢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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