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文武庙之行(二)(2/2)
只留下那句石破天惊、如同魔咒般的话语,在弥漫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大殿中,久久回荡。
——“他就在你们身边。”
岫美如遭雷击,浑身冰冷,僵在原地。
守方人挣扎着坐起,捂住再次崩裂流血的伤口,望着空无一人的庙门,脸色苍白如纸,那双总是冰冷的眼眸中,第一次露出了近乎骇然的、难以置信的震惊与…深深的困惑。
香炉的残骸仍在燃烧,映照着满地的尸体和两个劫后余生、却陷入更大迷雾与恐惧中的人。
罂粟乱世,真相的碎片似乎触手可及,却又在瞬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黑暗深不见底。
南丫岛废弃的疍家棚屋内,咸湿的海风从木板缝隙钻入,却吹不散那凝固般的、令人窒息的死寂。高堂岫美瘫坐在冰冷潮湿的地上,背靠着不断晃动的板壁,目光空洞地望着虚空。耳边反复回荡着那个冰冷电子合成音留下的、如同恶魔低语般的话语——
“他就在你们身边。”
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她的心脏,带来刺骨的寒意和无法言喻的恐惧。身边?谁在身边?守方人“青石”?那个救了她无数次、却又神秘莫测的男人?还是……其他某个她从未怀疑过的、看似无害的存在?
一种近乎崩溃的猜疑和恐慌,如同毒藤般瞬间缠绕了她所有的思绪。她猛地看向不远处,正靠墙坐着、脸色惨白如纸、自己为自己处理肩上再次崩裂的伤口的守方人。
是他吗?这个一路护送她、教导她、与她并肩作战的男人,难道就是那个隐藏在幕后、操控一切、害死父亲、追杀弟弟的“先生”?这个念头本身就如同最荒诞恐怖的噩梦,让她浑身发冷,几乎要尖叫出来!
守方人似乎察觉到了她剧烈波动的情绪和充满惊疑的目光。他抬起眼,那双总是冰封般的眼眸此刻因失血和疼痛而显得有些涣散,但深处的锐利却并未消失。他看到了岫美眼中的恐惧和怀疑,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即又归于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试图安抚,只是继续用颤抖却稳定的手,将最后一点效果强劲的金疮药粉撒在狰狞的伤口上,然后用撕下的干净布条,一圈圈艰难地缠绕、打结。整个过程,他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涔涔,却没有发出一声呻吟。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海风呜咽、木板吱嘎、以及布条摩擦伤口的细微声响。
最终,是岫美先崩溃了。她猛地扑过去,不是攻击,而是死死抓住守方人冰凉的手腕,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混乱而嘶哑破碎:“不是你……对不对?告诉我……不是你!那个面具人是在骗我们!是在挑拨离间!对不对?!”
她的指甲几乎掐进他的皮肉,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
守方人任由她抓着,手腕上传来的刺痛让他涣散的眼神凝聚了一瞬。他看着她泪流满面、惊恐万状的脸,沉默了片刻,才用极其沙哑、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缓缓开口:
“如果我是‘先生’,你我已经死了无数次。或者,你早就成了实验室里最完美的‘样品’。”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在陈述一个冰冷的事实,“那个面具人的话,是真话,但也是最毒的离间计。他不需要我们相信,只需要种下怀疑的种子,让我们自乱阵脚,甚至……自相残杀。”
他用力抽回自己的手,继续包扎伤口,声音低沉下去:“‘非攻院’……果然名不虚传。手段诡谲,算计人心。”
他的话像一盆掺着冰碴的冷水,浇在岫美头上,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混乱的思绪稍稍冷静下来。是的,如果守方人要害她,她根本活不到今天。那种面具人行事诡异莫测,他的话绝不能简单采信。
但那种如影随形的恐惧感,并未完全消退。“他就在你们身边”这句话,像一个恶毒的诅咒,已然生效。
“那……那会是谁?”岫美无力地滑坐在地,声音依旧带着颤音,“谁能在我们身边,却又不被察觉?沈神父?卡洛斯神父?吴老板?还是……那个小乞丐?或者……是组织里其他我们不知道的人?”
每一个名字都让她感到不寒而栗。她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完全信任任何一个人了。
“不知道。”守方人包扎好伤口,疲惫地闭上眼,靠在墙上,声音几乎低不可闻,“可能是任何人。甚至可能……不是一个具体的人,而是一种无处不在的监视和控制。这才是最可怕的。”
他睁开眼,看向那个被面具人拿走油布包后空荡荡的角落,眼神凝重:“比起‘先生’是谁,我现在更担心的是…那份被拿走的‘礼物’,到底是什么?那个面具人,或者说他代表的‘非攻院’势力,到底想做什么?”
经他提醒,岫美也猛地意识到这个问题。那个油布包里的东西,显然是对方布局的重要一环,甚至不惜以四条精锐杀手的性命为代价来夺取和护送。那会是什么?关于“先生”的真实证据?还是某种更危险的东西?
“还有……”守方人继续艰难地分析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伤口,“陈参将刚死,我们就收到飞镖传书……文武庙的陷阱……以及最后那个恰到好处出现、又精准灭口、带走东西的面具人……这一切,衔接得太过完美。仿佛有一双看不见的手,在幕后精准地操控着每一步,将我们,将陈参将,甚至将‘先生’的另一批手下,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他的分析让岫美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如果连“先生”的势力都在被算计、被利用,那这个隐藏在“非攻院”名号下的力量,其目的和能量,简直可怕到无法想象!
“我们……我们该怎么办?”岫美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助和迷茫。敌人看不见,摸不着,无处不在,甚至可能就在身边。所有的挣扎和反抗,仿佛都只是在一个更大的笼子里徒劳冲撞。
守方人没有立刻回答。他闭上眼,似乎在积攒最后的力量,也像是在做某个极其艰难的决定。
棚屋外,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礁石,发出单调而巨大的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