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她梦见自己没哭(2/2)
家家户户的门窗都紧闭着,但门缝里、窗帘后,我能感觉到一双双窥探的眼睛,像蛰伏在暗处的蜘蛛,冰冷、黏腻,无声地织着网。
他们不是在看一个走失的老师,而是在审视一件即将入窑的祭品。
果然,没走多远,一个身影就从村委会的院子里闪了出来,拦住了我的去路。
是村长的儿子,王大奎。
他脸上挂着热络得有些虚假的笑容,上下打量着我。
“哎呀,林老师!你可算回来了!你这是去哪了?把我们大家给急得哟!”他一边说,一边朝我走近,眼神却在我身上那件红裙上停留了片刻,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和了然。
“我……我在山里迷路了。”我按照预想好的说辞,装出虚弱和惊慌的样子,声音颤抖,指尖微微发麻。
“没事没事,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大奎不由分说地抓住我的胳膊,他的手掌粗糙而滚烫,像砂纸裹着烙铁,力气大得惊人,“走,我爹正念叨你呢。你这孩子,太不让人省心了。快,我们先送你去窑厂那边歇歇,许医生也在那儿,让他给你好好看看。”
窑厂。他直接说出了目的地。连伪装一下都懒得做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脸上依旧维持着茫然和顺从。
我被他半推半就地“护送”着,穿过村子中央的土路。
一路上,不断有村民从家里走出来,默不作声地跟在我们身后,脚步轻而齐整,像一支沉默的送葬队伍。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一种麻木而诡异的平静,仿佛在参加一场演练了无数次的仪式。
这些人,他们都知道。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帮凶。
阿毛妈杂货铺的门紧闭着。
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希望能在门缝里看到那张熟悉的脸,哪怕只是一个眼神。
但没有,那里和别处一样,死寂一片。
我只能在心里祈祷,她能带着那个U盘,顺利地把消息送出去。
七天……阿毛妈,你一定要撑住。
通往老窑厂的路越来越偏僻,空气中的煤灰味也越来越浓,混着一种铁锈与焦油的腥气。
脚下的土地由砂石转为板结的黑泥,踩上去发出“噗嗤”的闷响,像是踩在腐烂的肺叶上。
最终,那座如同一头黑色巨兽般盘踞在山坳里的老窑厂出现在我眼前。
它比我记忆中更加破败,也更加阴森。
巨大的烟囱直指天空,像一根黑色的手指,控诉着什么。
窑厂门口,站着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
是村长。
他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看上去比在村委会时更加威严。
他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满意的神色,就像一个工匠在欣赏自己即将完工的作品。
“孩子,你回来了。”他的声音苍老而平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外面不好,还是家里好。该回家了。”
他的“家”,指的就是这座窑厂。
许明远从窑厂旁的一间小屋里走了出来,他换了一身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斯文的样子和昨夜那个手持针管的恶魔判若两人。
他看到我,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林老师,身体感觉怎么样?是不是有些发烧?”他走上前,故作关切地想来扶我,指尖几乎触到我的手臂,一股消毒水与金属混合的冷香扑鼻而来,“别怕,只是模型制作前正常的排异反应。很快就好了。”
模型制作……排异反应……
他竟然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
我猛地甩开王大奎的手,死死地盯着村长。
“你们……你们到底想干什么?姥爷的死,是不是和你们有关?!”
村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他用拐杖笃笃地敲了敲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丧钟在敲。
“你姥爷啊,是个好人,也是个好手艺人。可惜,太固执。”他叹了口气,眼神变得幽深,“他当年亲手烧制了第一批‘模型’,却在最后关头反悔了,非要把你送走,还想去举报我们。他不懂,我们不是在作恶,我们是在创造永恒的艺术,是延续一种正在失传的文明。”
“艺术?”我气得浑身发抖,声音撕裂,“用人命做的艺术?!”
“人命?”村长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他摇了摇头,“不,不。她们不是人。她们在被选中的那一刻,就已经升华成了‘胚子’。而你,”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将我凌迟,“是我们能找到的,最完美的胚子。”
他从怀里,缓缓掏出一张已经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穿着一条漂亮的红裙子,扎着两个羊角辫,正对着镜头甜甜地笑。
那是我。是我小时候的照片。这张照片,我从来没见过。
“你看,多好的胚子。”村长用指腹摩挲着照片上的我,语气近乎痴迷,指尖在相纸上来回滑动,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你姥爷当年就是舍不得,才犯了糊涂。我们等了你这么多年,就是想让你……回家,完成你本该完成的宿命。完成他,未竟的艺术。”
我的血液在这一刻几乎凝固,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连呼吸都变得艰难。
原来,我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被预定了。
姥爷把我送走,不是为了让我远离危险,而是为了让我逃脱宿命!
“来人,”村长收起照片,语气恢复了冰冷,“开窑。是时候让林老师看看她的新家了。”
他身后两个壮汉应声上前,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拖向那巨大的窑口。
我拼命挣扎,但高烧和毒素已经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扇沉重的、布满铁锈的窑门,在刺耳的“吱呀”声中,被缓缓拉开——那声音像是生锈的齿轮在碾碎骨头。
我预想过里面会有熊熊烈火,或是堆积如山的白骨。
但都不是。
窑门之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
没有火光,只有一股浓郁到令人作呕的气味扑面而来——那是福尔马林混合着潮湿泥土的、诡异的甜腻气味,黏在鼻腔,渗入喉咙,像是无数双冰冷的手在抚摸内脏。
黑暗的深处,隐约能看到几个模糊的轮廓,像是人形,又像是雕塑,静静地立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在等待下一个“胚子”的到来。
我的心脏,在那一瞬间,骤然停止了跳动。
这不是焚化炉。
这是一个……制作标本的工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