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录取通知书与未凉的体温(2/2)
我想起五岁那年,他把我送进筑梦小学,用别人喝剩的奶茶抹了个大背头,却摸下来一手苍蝇;想起苏爷爷死后,他教我用针线缝头颅,说 “想接回去,就别怕疼”;想起丙字库那次,他替我挡母丝,布褂被银线勒出破洞,却笑着说 “老头子皮糙,没事”;想起昨天,他还在卷宗室翻民国三十八年的旧档,指着 “苏三醒” 三个字说 “你苏爷爷当年也想考大学,可惜赶上战乱,你得替他把书念完”。
原来他说的 “替苏爷爷”,从来不是说说而已。他替苏爷爷守着灵异局的卷宗,替苏爷爷护着我,替苏爷爷等着我长大,等着我拿到这封 “正常人” 的录取通知书 —— 等着我完成他们当年没完成的心愿。
“他还没看我的录取通知书……” 我捡起地上的信封,指尖擦去上面的泥土,却怎么也擦不掉褶皱,“他总说我是捡来的,烂命好养活,可他比谁都在乎我能不能过好日子……”
谛听犬突然叼来老头子的黄铜烟锅,往我手里塞。烟锅里还剩点火星,是早上他抽剩下的,现在还冒着点青烟,却很快灭了,像他突然停住的呼吸。我把烟锅按在录取通知书上,烫金的字迹被火星燎出个小窟窿,像个没说完的句号。
沈青梧蹲下来,轻轻拍我的背:“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你能考上。你看,他还替你把锁魂褂补好了,说怕你上了大学,没人替你补衣服。”
我摸向自己的袖口,那处破洞已经被缝得整整齐齐,针脚细密,比我任何一次缝补都要稳 —— 是老头子用苏爷爷的顶针绣的,里面藏着 “安” 字的符咒,他说 “这个能护你平安,比任何法器都管用”。
蝉鸣还在响,热浪依旧,可后院的风突然凉了。我抱着老头子的布褂坐在藤椅上,录取通知书摊在腿上,他的体温还残留在布褂里,却一点点往下沉,像要融进泥土里,融进苏爷爷当年坐过的藤椅里,融进灵异局的每一寸空气里。
“老头子,你骗我。” 我把脸贴在布褂上,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纸,“你说成年后让我离开,可你没说,你不陪我走了…… 你说要给这个世界来点混蛋,可你怎么先当逃兵了……”
远处的夕阳把云染成了橘红色,像极了当年苏爷爷火葬时的火光。我想起老头子常说的 “补丁不是破洞,是衣裳在长记性”,现在才懂,那些年他替我挡的伤、补的褂子、说的话,都是我生命里的补丁,把我从 “烂命狗蛋”,缝成了 “张平安”,缝成了握着清北录取通知书的十八岁少年。
只是这一次,没人再替我补新的补丁了。
我把录取通知书折好,放进老头子的布褂口袋里,又把苏爷爷的顶针塞进去,像他平时那样,把口袋扣得严严实实。“咱们回家,回烂尾楼。” 我抱起他的布褂,谛听犬跟在后面,老狗的红毛在夕阳下泛着光,像在替他,替苏爷爷,陪我走接下来的路。
夏末的风卷着蝉鸣吹过,卷宗室 “民国三十八年” 的木牌轻轻晃动,红绳飘起来,像在挥手。我知道,老头子没走,他还在,在布褂的针脚里,在苏爷爷的顶针上,在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里,在我往后每一个 “平安” 的日子里。
只是那封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再也等不到那个会笑着说 “狗蛋有出息了” 的老头子,替我擦去上面的泥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