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老城区的童谣(2/2)
从裂开的缝里,掉出个小纸团,白白的一小团,滚到了西门?脚边。
西门?赶紧捡起来展开,纸上是用铅笔写的字,笔画歪歪扭扭,还有点抖,却看得很清楚:
柱子,爸在山那边的废矿里。矿上有人不让说,你拿着这电池去找王矿长,他会帮你。
落款日期,是三天前。
西门?的手猛地一抖,纸掉在了地上。她盯着那个日期,眼睛都直了。
三天前?
小柱子爸还活着?
就在这时,修车铺门口的土路上传来的马蹄声,一匹枣红色的马驮着个人跑了过来。马上的人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头发用根木簪别着,脸上带着道浅浅的疤。他勒住马,目光落在西门?手里的电池碎片上,忽然开口,声音像风吹过竹筒:你就是西门??我是王矿长派来的,找小柱子他娘有事。
小柱子妈猛地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惊。王矿长?矿上的老矿长,三年前矿难后就退休了,怎么会突然派人来?
马上的人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他弯腰捡起地上的纸条,看了一眼,眉头皱了起来:看来......我们得赶紧去废矿了。
西门?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那人从马鞍上解下一个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两把锈迹斑斑的刀,刀鞘上刻着奇怪的花纹。这是老柱的刀,他当年在矿上防身用的。那人把刀递给小柱子妈,王矿长说,拿着这个,废矿那边的人才会信我们。
小柱子妈接过刀,手抖得厉害,刀鞘冰凉,硌得手心发疼。他......他真的还活着?
那人点点头,目光看向山那边的方向,天色已经暗了,远山的影子黑沉沉的:老柱当年没被埋住,只是腿断了,被困在废矿里。矿上有人怕担责任,一直瞒着。王矿长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消息......
话没说完,远处忽然传来几声枪响,响,在安静的傍晚格外清楚。
那人脸色一变:不好!矿上的人怕是发现了!他翻身上马,朝西门?和小柱子妈伸手,快上马!再晚就来不及了!
小柱子被枪声吓哭了,抱着电池碎片往妈妈怀里钻。小柱子妈抱着儿子,看着马上的人,又看了看西门?,眼神里满是慌。
西门?咬了咬牙,把小柱子抱起来递给小柱子妈:走!去废矿!她自己也抓住了马缰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管真假,都得去看看。
马嘶鸣一声,扬起前蹄,接着撒开蹄子往山那边跑。风声在耳边呼啸,路边的野草地往后退。西门?回头看了眼修车铺,昏黄的路灯已经亮了,照着空荡荡的门口,像个张着嘴的人。
她不知道,山那边的废矿里,等着他们的是希望,还是另一个陷阱。只知道马蹄声响,越来越急,像敲在每个人的心上。
马跑得飞快,蹄子踏在土路上响,像敲着面急促的鼓。风刮在脸上有点疼,西门?紧紧抓着马缰绳,指节都泛白了。小柱子妈抱着孩子缩在马鞍前,后背绷得笔直,小柱子趴在妈妈怀里,哭了几声就没了动静,许是吓懵了,又许是被风呛得说不出话。
马上的人——后来知道他叫,是王矿长以前的护矿员——腰杆挺得笔直,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的路。天色越来越暗,远处的山影像头伏着的巨兽,废矿就在那山坳里,听说早十几年就废了,只剩个塌了一半的井口,平时连放羊的都绕着走。
还有多久?西门?扯着嗓子喊,风声把声音刮得七零八落。
月黑头也不回:快了!过了前面那道梁就到!他手里的马鞭往马屁股上轻抽了一下,马嘶了声,跑得更急了。
刚过梁子,就见山坳里隐约有点亮光,不是矿灯那种蓝莹莹的,是黄澄澄的,像堆柴火。月黑眼睛一亮:是那儿!王矿长说老柱会在井口点堆火等信儿!
西门?心里也跟着亮了亮,可没等那亮劲儿散开,就听见的一声——不是枪响,是重物落地的声儿。月黑猛地勒住马,马前蹄腾空,惊得直刨蹄子。
咋了?西门?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
月黑指着前面路边:有人!
借着天边最后一点余光,西门?看见路边歪歪扭扭躺着个人,穿着矿上的工装,背上还背着个工具包,一动不动的。月黑翻身下马,摸了摸那人的鼻息,又探了探脖子,脸色沉了沉:还有气,是矿上的人,被打晕了。
小柱子妈抱着孩子,声音发颤:是......是矿上派来拦我们的?
八成是。月黑把人往路边拖了拖,免得被马踩着,张科长那伙人精得很,肯定猜到我们会来。他拍了拍身上的土,翻身上马,别耽搁,快走!
马刚跑没几步,就听见前面传来吵吵嚷嚷的声儿,还有人喊:往哪儿跑!把人交出来!
月黑低骂一声:娘的,被堵了!他勒住马,往旁边一拐,钻进了路边的树林。树林里枝枝杈杈的,马跑不快,树叶哗啦哗啦刮着人,脸上手上都被划得生疼。
小柱子被树枝刮醒了,地哭起来:娘!疼!
乖,柱子乖,马上就不疼了......小柱子妈紧紧抱着他,把脸埋在孩子头发里,声音抖得不成样。
西门?回头看,见后面跟着三四个黑影,手里好像还拿着棍子,追得挺近,脚步声响,还夹杂着骂骂咧咧的:跑!我看你往哪儿跑!
月黑咬着牙,忽然勒住马,翻身下来:你们先往前跑,顺着这条路走,到头就是废矿井口!我在这儿拦着他们!他从马鞍上解下那两把锈刀,一把塞给西门?,拿着!防身!
那你......西门?接过刀,刀柄是木头的,磨得光溜溜的。
别管我!快!月黑推了她一把,转身就往黑影那边冲,嘴里还喊着:孙子们!爷爷在这儿呢!
西门?咬了咬牙,也顾不上多说,拽着马缰绳往前跑。马在树林里磕磕绊绊的,小柱子哭得更凶了,小柱子妈一边哄孩子,一边回头看,眼里全是慌。
跑了没多远,就听见后面传来的闷响,还有人喊,不知道是月黑占了上风,还是被打了。西门?心里揪着,可脚底下不敢停——她知道现在往前跑才是对的,不能辜负月黑拦着的那一会儿。
终于钻出了树林,前面果然有个黑乎乎的洞口,洞口旁边堆着堆火,火快灭了,就剩点火星子响。洞口旁边还靠着根木棍,上面挂着件破棉袄,看着怪眼熟的——好像是小柱子爸以前常穿的那件。
到了......到了......小柱子妈声音发飘,抱着孩子从马上滑下来,腿一软差点摔倒,西门?赶紧扶住她。
刚把孩子放下来,就听见洞口里传来个微弱的声儿,哑得像破锣:是......是柱子娘不?
小柱子妈浑身一震,猛地抬头往洞口看:他爹?!是你不?她声音抖得厉害,往前跑了两步,又不敢再动,好像怕一靠近,那声儿就没了。
洞口里又没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又传来声儿,比刚才清楚点:是我......柱子呢?让我看看柱子......
小柱子刚才还哭,这会儿听见这声儿,忽然不哭了,眨巴着眼睛往洞口看,小手拉着妈妈的衣角:娘......是爸爸?
是!是爸爸!小柱子妈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拉着小柱子就往洞口走,他爹!我们来了!我们来接你了!
西门?也跟着往前走,手里还攥着那把刀,心里又酸又紧——真找到了,真的还活着。
刚走到洞口,就见里面慢慢挪出来个人,拄着根铁棍,一条腿好像不太好使,一瘸一拐的。脸上全是灰,头发乱得像团草,可那双眼睛亮得很,直勾勾地盯着小柱子妈和小柱子。
柱子......那人伸出手,手抖得厉害,过来......让爸爸抱抱......
小柱子愣了愣,突然扑过去:爸爸!
那人赶紧蹲下,一把抱住小柱子,抱得紧紧的,肩膀抖得像筛糠,却没哭出声,就听见的,像头受了伤的兽。小柱子妈也蹲下来,抱着他们父子俩,眼泪啪嗒啪嗒掉在地上,砸在土上,洇出一小片湿印。
西门?站在旁边,看着这光景,鼻子酸得厉害,赶紧转过头,往刚才来的路看——月黑还没跟上来,不会是出事了吧?
正想着,就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还有人喊:西门姐!老柱!你们在哪儿?
是月黑的声儿!西门?心里一松,往那边喊:在这儿!洞口这儿!
很快,月黑骑着马跑过来,脸上带着道血口子,衣服也撕了个口子,看着挺狼狈,可脸上带着笑:成了!把那几个孙子打跑了!他翻身下马,往洞口那人看了看,咧开嘴,老柱!你小子命真硬!
那人——小柱子爸——抱着小柱子站起来,往月黑拱了拱手,声音哑得很:谢了......月黑兄弟......还有西门妹子......要不是你们......
谢啥!都是应该的!西门?摆摆手,看着他那条瘸腿,你腿咋了?能走不?我们赶紧离开这儿,万一矿上的人再追来......
能走!能走!小柱子爸拍了拍腿,就是断了根骨头,养养就好了。他看了看小柱子妈,又看了看小柱子,眼里亮得很,走!我们回家!
小柱子妈点点头,抹了把眼泪,扶着他:嗯!回家!
月黑牵过马:我扶你上马!咱们赶紧走!
正准备上马,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是扳枪机的声儿。
几个人都愣了,猛地回头。
就见张科长站在不远处,手里拿着把猎枪,枪口对着他们,脸色铁青,旁边还站着两个保安,也拿着棍子,恶狠狠地盯着他们。
想走?张科长咬着牙,声音阴沉沉的,把人留下!不然谁也别想走!
月黑赶紧把西门?他们往身后拉了拉,自己往前站了站,手里还攥着另一把刀:张科长!你别太过分!老柱活着,是他命大!你们瞒报这么久,还想干啥?
干啥?张科长眼睛红了,他活着,我就得倒霉!矿上就得倒霉!这事儿不能传出去!他把枪口往前递了递,我再说一遍!把人留下!不然我开枪了!
小柱子爸把小柱子往老婆怀里塞了塞,自己往前站了站,拄着铁棍:张科长......我跟你走......你别伤害我老婆孩子......
他爹!你别去!小柱子妈急了,死死拉着他。
别逞能!月黑也拉着他,他不敢开枪!真开枪了,他也跑不了!
我不敢?张科长像是被刺激到了,往前跨了一步,手指扣在扳机上,你们试试!
气氛一下子僵住了,风刮过洞口,火盆里的火星子被吹起来,飘了飘,又落下去。小柱子吓得往妈妈怀里缩,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忽然听见远处传来警笛声,呜哇呜哇的,越来越近。
张科长脸色一变:警......警察?怎么会有警察?
月黑愣了愣,突然笑了:是王矿长!肯定是王矿长报的警!他说过,要是我们没按时回去,就报警!
张科长手里的枪抖了抖,眼神里闪过慌:不......不可能......
警笛声越来越近,隐约还能看见远处有车灯亮着,一晃一晃的。张科长咬了咬牙,突然把枪一扔,转身就想跑。
别让他跑了!月黑喊了一声,冲过去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反剪到身后。那两个保安见状,也想跑,可刚跑两步,就被随后赶来的警察拦住了,不许动!
张科长被月黑按着,还在挣扎:放开我!你们凭啥抓我!
凭啥?小柱子爸拄着铁棍,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眼神冷得很,凭你们瞒报矿难!凭你们不管矿工死活!凭你们想用钱打发我们孤儿寡母!
张科长还想嘴硬,可看着越来越近的警察,脸慢慢白了,最后瘫在地上,不说话了。
警察很快过来了,问了情况,把张科长和那两个保安带走了,还派了个人过来,看小柱子爸的腿,说先送医院检查,后面的事慢慢说。
月黑牵着马,看着警察的车走远了,松了口气,咧开嘴笑:成了!这下好了!老柱能回家了!
小柱子爸抱着小柱子,小柱子妈扶着他,俩人手牵着手,看着彼此,眼里都带着泪,可脸上笑着。小柱子趴在爸爸怀里,小手摸了摸爸爸的脸,又哼起了那首童谣:月亮圆,爸爸修,修好了送我走......
这次的调子不飘了,稳稳的,像踩在实地上。
西门?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又看了看天上——刚才还阴着,这会儿居然露出了月亮,圆圆的,亮亮的,照在地上,照在洞口那堆快灭的火上,也照在每个人的脸上,暖乎乎的。
风一吹,槐树叶响,好像也在跟着哼那首童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