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兰若寺外渡残魂(2/2)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穿透那翻滚的黑雾,直视那两点猩红,声音带着一种穿越时空的洞察:
“观汝铠甲制式,棱角分明,护心镜乃双层锻打,当是天宝年间,朔方军麾下戍卒。潼关石壕村征调?或是邺城偃月垒守军?”
那鬼卒前扑的动作猛然凝滞!它喉间发出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风声,呜呜咽咽,仿佛想说什么。
白云禅师目光悲悯,继续开口,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击在残魂最深沉的记忆碎片上:
“左肋第三根肋骨下,箭疮溃烂,化脓七日七夜,高烧灼魂而亡……可是……至死仍惦念着,埋在营灶旁三尺地下,那半瓮舍不得吃、想托同乡捎回给老母的……粟米?”
“呜——嗷!!!”
鬼影剧烈震颤,周身黑气如同沸腾!那两点猩红的光芒骤然转向,不再是盯着十方或白云,而是死死望向东北方向——那是中原,是故乡的方向!嘶吼声中,竟带上了一丝无法磨灭的悲怆与眷恋!
白云禅师长叹一声,诵经声陡然高昂,那一个个梵音竟从虚化实,变成无数璀璨夺目的金色大字,盘旋而起,将鬼卒笼罩!
“鲍家诗唱彻千年,不若饮我一盏醍醐——忘却苦楚,方得解脱!”
他咬破右手中指,凌空飞速画符!殷红的血珠并未滴落,而是悬浮于空,迅速化作一朵栩栩如生、闪耀着神圣光辉的八瓣血莲!
“此去黄泉非独行!昔年同袍,皆在忘川彼岸候汝!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可放矣!”
话音未落,那朵血莲猛然炸开,化作漫天柔和而温暖的金色光雨,纷纷扬扬洒落在鬼卒身上。
“嗤嗤嗤……”
鬼卒身上那残破的铠甲、翻滚的黑雾、逸散的黑气,在这金色光雨的洗涤下,如同春阳融雪般片片剥落、消散。那两点充满怨毒的猩红,渐渐褪去血色,化作一双清澈、迷茫,却又带着一丝解脱的年轻男子的眼睛。
那双眼睛最后望了一眼东北方向,对着北方,郑重地、如同生前在军中间长官行礼般,叩首三次。
最终,整个残魂化作一缕微弱的青烟,被地上那枚旋转的古铜钱吸入,“嗖”地一声,没入一道突然出现的地缝之中,消失不见。森林中的阴冷之气仿佛都随之淡去了几分。
白云禅师俯身,拾起灯笼,昏黄的光晕照亮方才鬼卒消失的那片地面,只有几片枯叶。他低声道:
“阿弥陀佛。超度,非是驱散,而是令其记起,自己也曾是母亲灯下熬尽灯油、一针一线缝制征衣的少年郎……而非只余恨意的徘徊厉鬼。”
十方惊魂未定地看着鬼卒消失的地方,先前极致的恐惧慢慢被一种深沉的悲悯取代。他想起那些兵戈铁马的诗词,想起无数这样埋骨他乡的亡魂,不禁双手合十,幽幽叹惋道:
“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呐……我佛慈悲,鬼兄,前世征战苦,此生执念消。且饮一瓢忘川水,此去泉台无旧债,尽化青莲伴月明。”
他收敛了所有跳脱,面色庄重,双手生涩却虔诚地结出一个往生印,朝着那缕即将彻底散尽的青烟,微微躬身行礼。
经此一事,这片森林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毛骨悚然,反而弥漫开一种哀伤而宁静的氛围。然而,兰若寺的轮廓在前方黑暗中若隐若现,那里面等待他们的,恐怕是比这战场残魂更加凶险的存在。师徒二人提着灯笼,继续向森林深处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