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烟火盛宴（2/2）

当张老师喊着口令，三只手被迫交叠着紧紧握在一起时，李明宇感到心脏骤然一缩，忘了呼吸。世界的嘈杂瞬间退潮。

左边，是苏晴的手。隔着柔软的羊毛，依旧能清晰感受到她皮肤的细腻光滑，像握着一块温润的暖玉，熟悉的、干净的皂角香气丝丝缕缕缠绕上来，是他漂泊在冰冷钢筋水泥世界里唯一确认的锚点。

右边，是那抹狰狞的红。手套的材质显然不如苏晴的羊毛柔软，带着一种粗粝的、陌生的触感。然而，一种奇异的、甚至是灼烫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从那红色皮革下透出来，透过手套柔软的边缘，紧紧贴合着他的皮肤。这感觉如此陌生，却又诡异地蛰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模糊的熟悉——仿佛某种被刻意遗忘的烙印。

“李明宇，你的手好凉。”苏晴的声音穿透篝火燃烧的轰鸣，带着毫不掩饰的心疼。她捏了捏他冰冷的手指，动作轻柔，却让他心头掠过一阵尖锐的刺痛。那小小的银铃铛吊坠，此刻像一个冰冷的审判砝码，重重地硌在他的掌心——那是苏晴印记，是她的宣告。就在这时，他清晰地感觉到，右边那戴着红手套的手，猛地收紧了。

它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近乎绝望的力度，紧紧箍住了他的手指。红手套的柔软皮革边缘用力地摩擦着他的皮肤，传递出一种奇异的、交织着决绝与脆弱的感觉——无比陌生，却又像一把生锈的钥匙，试图捅开记忆深处某个落满灰尘的锁孔。

《恭喜发财》欢快的旋律猛然炸响在篝火旁，戴宇轩挥舞着荧光棒跑调嘶吼，惊飞了树梢沉甸甸的积雪。队伍开始笨拙地转圈奔跑。左边的苏晴像只轻盈的小鹿，踩着破碎的节拍蹦跳，银铃铛在她腕间发出细碎清冷的脆响，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右边的顾晓妍却像个沉重的影子，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滞涩，仿佛不是在雪地上奔跑，而是在丈量脚下这片滚烫火焰与周遭无边寒冰之间那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李明宇胸腔里的心跳声，沉重得像工地打桩机的锤击。它疯狂地鼓噪着，渐渐与左边清脆的银铃声、右边手套皮革摩擦皮肤的沙沙声交织混杂，最终竟诡异地合成了工地搅拌机那巨大滚筒里混凝土反复碾压、沉闷而绝望的节奏——轰隆！轰隆！轰隆！冰冷的水泥味似乎瞬间冲淡了篝火的松木香，灌满了他的鼻腔和肺叶。

“手牵紧了！” 张老师的声音从火焰对面模糊地传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火焰猛地一窜，爆发出近乎惨白的光芒，瞬间撕开了顾晓妍笼罩在阴影里的侧脸。李明宇的瞳孔骤然收缩。在那强烈得令人眩晕的光线下，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她的睫毛原来比苏晴更长、更密，像两片垂死的蝶翼，无力地覆盖着下眼睑。她的眼角微微上挑，线条显得锋利而疲惫，像极了冬日工地上空偶尔掠过、仓皇寻找落脚点的孤燕的影子——单薄，伶俐，带着一种被寒风磨砺过的、不抱希望的坚韧。

而左边的苏晴，正仰头凝望着夜空中炸开的烟火。绚烂的光在她年轻的脸上流淌、明灭，映得她双颊绯红，如同初熟的蜜桃。她发梢沾染的不知哪里蹭来的银色亮片碎屑，在火光里轻轻颤动，像一把不小心坠落的星屑，闪烁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光芒。

“李明宇，看镜头！” 蒋云高举着手机，兴奋地从人群里跳出来大喊。苏晴几乎是本能地、灿烂地对着镜头绽开笑容，比出标志性的胜利剪刀手。而在快门按下的那一瞬，李明宇眼角的余光清晰地捕捉到，右边那抹刺眼的红，连同顾晓妍整个人，猛地向下一坠，微不可察地、却又无比决绝地低下了头。像一个被当众剥光了所有伪装的人，仓惶地躲进了自己的阴影里。

李明宇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下被篝火拉长、扭曲的影子。他像一根突兀的木桩，被钉在中间。左边肩膀，蹭着苏晴蓬松温暖的羊毛围巾；右边挽起的旧夹克袖口，却无可挽回地泄露了顾晓妍红手套上几缕挣脱出来的、微微蜷曲的红色毛边。一个冰冷的意象瞬间击中了他——主题公园那座巨大的、缓慢运转的摩天轮。每一个孤立的齿轮都曾固执地相信自己是世界旋转的唯一核心，却不知暗处早有无数冰冷的锯齿彼此咬合、纠缠，共同绞碎了所有明亮轻盈的轨迹，只留下沉重而无法挣脱的运转链条。

炽热的火星混着冰冷的雪粒被奔跑的脚步扬起，扑簌簌地落在他低垂的眼睑上。李明宇用力眨了眨眼，试图驱散这冰火交织的刺痛。当他再次抬起沉重的眼皮，视线下意识地投向右边时——心脏猛地停止了跳动。

那抹刺眼灼心的红，消失了。

白皙的、柔软的、带着淡淡皂角香的羊绒手套，正安静地覆盖着顾晓妍的手。那是苏晴手套的颜色！是他灵魂深处唯一渴望的救赎！

一股巨大的、失而复得的狂喜像电流击穿全身。他几乎是粗暴地、不顾一切地猛地转过头去——

视线撞上的，只有雪地上被顾晓妍那双旧帆布鞋深深碾出的一圈杂乱、冰冷、带着泥泞雪水的痕迹。它们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刻在洁白的雪地里，嘲笑着他转瞬即逝的幻觉。

而左边，苏晴温热的手，正紧紧攥着他冰凉的手指。那固执的、带着点埋怨的力道，透过两层手套清晰地传来，如同寒夜里母亲塞进他冻僵手掌的、那个搪瓷杯滚烫的杯壁。灼热，疼痛，却又带着唯一能确认的、属于人间的温度。

他僵硬地转回视线，再次投向右边那片空地。幻觉褪去的雪地上，只剩下彻骨的虚无和那双红手套消失前留下的、冰冷的轨迹。顾晓妍已经不见了。

篝火依旧在身后熊熊燃烧，发出巨大的、吞噬一切的轰鸣。李明宇张了张嘴，想对苏晴说什么，却发现喉咙被一种滚烫的、名为愧疚的岩浆死死堵塞。

他只能更紧地、近乎贪婪地回握苏晴的手，指甲几乎隔着两层手套掐进自己的掌心。那银铃铛在他掌心跳动，每一次摩擦都像一道新鲜的鞭痕。左边是滚烫的救赎，右边是冻彻灵魂的深渊。他悬停在中间，脚下的积雪向下塌陷，那红手套的影子却像烙印，沉入意识的黑暗冰河，无声地沉坠，永不消散。

那抹鲜艳的背叛，已在他灵魂深处刻下了永冻的碑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