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下的眩晕(1/2)
她独自一人,背着那个洗得发白、边角微微磨损的旧帆布包。人流裹挟着她向前,她却像逆流中的一叶孤舟,垂着头,沉默地移动。暮春傍晚的风带着残留的暖意,却吹得她肥大的校服衣角空空荡荡地晃动。夕阳熔金,在她身后投下一条被拉扯得过分细长的影子,孤零零地贴在地面上,随着她的步伐沉默地延伸,仿佛承载着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沉重。
李明宇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泛起一阵陌生的酸涩。他没有多想,几乎是本能地加快了脚步,汇入人潮,却又刻意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或者说,更像一个小心翼翼的共鸣体。
街角面包店新出炉的香气霸道地弥漫开来,甜腻得几乎能粘住空气。几个穿着崭新名牌运动鞋的女生嬉笑着从顾晓妍身边跑过,鞋底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响亮,是青春肆意的节奏。那声音与顾晓妍脚下那双帆布鞋磨得发白的边缘、沉默而略显滞重的脚步声,形成了刺耳又无声的巨大反差。
这画面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李明宇记忆中尘封的抽屉。上周午休,他无意间瞥见顾晓妍低着头,用身体挡住饭盒,极其迅速地、几乎是慌乱地将一小撮母亲亲手做的咸菜塞进去,生怕被别人看见那点“寒酸”的饭菜。那一刻的窘迫和小心翼翼,他懂。就像他每天必须提前半小时起床,只为省下那几块钱公交费,徒步三公里穿过半个城市抵达学校。那些藏在晨雾里和午休角落里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无奈与倔强,在此刻的暮色和人流中,突然找到了唯一的、无声的共鸣点。
梧桐树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像是无数细小的叹息。李明宇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前方那个单薄的背影,四周店铺的霓虹、车流的喧嚣、人群的嘈杂,仿佛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开。整个世界骤然缩小,只剩下这条长长的放学路,和前方那个同样沉默地对抗着生活重力的女孩。原来,那些难以言说的窘迫和坚持,真的会让人一眼认出同类——在平凡乃至拮据的土壤里挣扎生长,怀揣着微光般的希望,却又不得不时时低下头颅,与现实坚硬的地面角力。
暮色渐浓,路灯次第亮起,暖黄的灯光被染上一层浓郁的琥珀色。顾晓妍停在长长的斑马线前,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书包带子,帆布鞋的鞋尖轻轻碾着地面一小粒不起眼的石子。红绿灯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在她疲惫的视网膜上投下模糊的重影。95,94,93……时间无声流逝。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逼近,带着奔跑后的微喘。
“晓妍!”
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顾晓妍肩膀一抖,攥着书包带的手指差点松开。她猛地回头。
李明宇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路灯下闪着微光。校服领口大概是因为奔跑而敞开了一点,露出里面洗得发白、领口甚至有些松垮变形的旧t恤。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牛皮纸袋,晚风掠过,纸袋发出簌簌的轻响。
顾晓妍转过身时,恰好一阵裹挟着面包店浓郁甜香的晚风扑面而来。她怔怔地望着几步开外的李明宇,这个在喧嚣人流中突兀地奔向她的少年。记忆的碎片瞬间闪回——上周值日生忘记关灯,空荡荡的教室里,也是他,沉默地折返,按下了刺眼的白炽灯开关。此刻,他额角的汗珠,敞开的衣领,还有那只在风中作响的纸袋,都带着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路灯昏黄的光线将他的影子拉长、摇晃,与她自己那磨破了边缘、同样孤独的影子靠得很近很近,像两片在晚风中飘零、即将重叠的枯叶。
顾晓妍眼中的诧异毫不掩饰。在她的记忆地图里,这片街角、这家飘着过分香甜气息的面包店门口,从未标注过“李明宇”这个名字。他们之间的轨迹,似乎只交汇于教室的桌椅之间、走廊的擦肩而过。她微微蹙起眉头,清澈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清晰的困惑,像平静水面投入的石子。肩上的帆布包带被她不自觉地攥得更紧,指关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
“李明宇,你……” 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目光在他脸上探寻着某个合理的解释。脑海里飞速闪过疑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这个陌生的相遇地点,让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局促。
李明宇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份唐突,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眼神闪烁着,避开她探寻的目光,看向地面摇晃的、即将重叠的影子,声音有些发紧:“听说……你不参加国庆节突击补习班儿培训了?”
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觉得这话问得可笑又生硬。补习班?在这个路口?在这种氛围下?这借口简直苍白得像一张浸了水的薄纸。不是为了这个,又该说什么?他攥着纸袋的手指又收紧了几分,簌簌声更响了。空气里弥漫着面包的甜香和他自己奔跑后的微热气息,还有那份难以言喻的、同类的窘迫和笨拙的关心。
顾晓妍听到这个问题,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那双总是盛着心事和忧虑的眼睛里,迅速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不是厌烦,不是抗拒,而是一种更深的、带着些许苦涩的了然。
“就为这事儿?” 她的声音很轻,几乎被晚风吹散,尾音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叹息和微讽。那眼神仿佛在说:李明宇,我们这样的人,难道还用这样蹩脚的理由开场吗?
夜风裹挟着面包店腻人的甜香,徒劳地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却丝毫化不开那凝固的、带着沉重湿气的寒意。顾晓妍的目光落在李明宇脸上,看着他慌乱躲闪的眼神,像受惊的麻雀找不到栖落的枝头。这眼神莫名地刺进她的记忆里——上周值日,她慌乱地将母亲塞在饭盒底层的咸菜盒往里塞时,一抬头,不也撞见过同样的眼神吗?那时的李明宇,也是这样猝不及防地撞破她的窘迫,然后仓皇地把视线投向窗外摇曳的梧桐叶,假装什么都没看见,连呼吸都刻意放轻了。
原来,他们都在用同样的方式,笨拙地维护着彼此那点可怜巴巴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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