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军心(1/2)
寒风像剔骨的刀子,在汴梁城外的旷野上打着旋儿,卷起地上的冻土和草屑,抽打在每一个宋军士卒的脸上、身上。牟驼岗连绵的宋军营寨,前几天还人喊马嘶,透着股要一口吞下汴梁的狠劲儿,这会儿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寂。除了必要的巡逻哨位,大部分营区都静悄悄的,可这静里头,却藏着比战场厮杀更让人心头发毛的东西。
是瘟疫。
起初只是零星几个士兵抱怨头疼脑热,拉肚子。带兵的都头、指挥使们也没太在意,这大冷天在外头风餐露宿,感个风寒闹个肚子,太寻常了。可没过三五天,不对劲了。倒下的人越来越多,症状也吓人起来——烧得浑身滚烫,说胡话,上吐下泻,止都止不住,身上还开始冒出吓人的红疹子。军中医官那点草药汤子灌下去,跟石沉大海似的,不见半点起色。眼看着早上还一起啃干粮的兄弟,到了晚上就浑身抽搐,咽了气。尸体被抬出去的时候,那脸色青紫,眼珠子瞪着,别提多瘆人了。
恐慌,像瘟疫本身一样,在几十万大军里无声无息地炸开。没人再谈论怎么攻城,怎么立功受赏,所有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灰败的阴影。走路都绕着那些搭起来收容病人的、散发着恶臭的隔离帐篷走,生怕沾上一点“病气”。军营里弥漫着一股混合着草药、呕吐物和死亡的味道,压得人喘不过气。
“大帅!东营三指挥,又……又抬出去十七个!孙医官说,怕是……怕是‘虏疮’(古人对天花的称呼,此处借指恶性瘟疫)!”一个参军几乎是跌进中军大帐的,声音带着哭腔,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
陆明远站在帐中,背对着门口,正看着悬挂的汴梁城防图。他的身形依旧挺拔,但若细看,便能发现他扶在桌案边缘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深深吸了口气,那空气中似乎都带着营地里传来的绝望气息。
“知道了。”他的声音沙哑,透着浓重的疲惫,“按老规矩,尸体立刻深埋,用生石灰。他们用过的东西,全部烧掉。接触过的人,单独划区观察。”
“可是大帅!埋人的兄弟都……都怕啊!今天抬尸队跑了三个,抓回来两个,另一个跳河了!”参军的声音抖得厉害。
陆明远猛地转过身,眼中布满了血丝,像两团燃烧的暗火。“怕?谁不怕?我也怕!”他低吼一声,但随即又强行压了下去,声音沉得像铁,“告诉各部将官,谁手下的人再敢临阵脱逃,惑乱军心,无论官职,立斩!抬尸队,饷银加倍!阵亡抚恤,按三倍发放!去办!”
参军被他眼中的厉色吓住,连滚爬爬地出去了。
帐内又恢复了死寂。陆明远走到帐边一个水盆前,掬起冰冷的清水,狠狠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他打了个激灵,脑子似乎清醒了些。他看着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那张曾经被隐士师父夸赞有“仁心慧质”的脸,如今只剩下被风霜和焦虑刻下的深深痕迹。
仁心?慧质?他苦笑。面对这看不见摸不着、却能成片撂倒精壮汉子的瘟神,他那点医术,简直像个笑话。早年学医,背了那么多药性赋、汤头歌,认得那么多草药,此刻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他能号出一个人的脉象虚实,却号不出这几十万大军死生的“脉”。
“报——!”又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是负责后勤的转运官,脸色比刚才那个参军还难看,“大帅!楚州……楚州刚到的粮队,在路上被金军游骑劫了一把,损失了三分之一!剩下的……剩下的也只够全军五天……五天的嚼谷了!”
粮草!又是粮草!
陆明远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赶紧伸手撑住桌案才没倒下。前有坚城,内有瘟疫,现在连肚子都快要填不饱了!这真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啊!
他挥了挥手,让那面如死灰的转运官先下去。自己慢慢走到那张汴梁城防图前,目光死死钉在那高大巍峨的城墙符号上。近在咫尺,唾手可得!难道真要功亏一篑?因为一场时疫,因为几顿断粮,就让这百年的期盼,数万将士的鲜血,都付诸东流?
不!绝不!
他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清晰了一点。不能乱!自己一乱,这几十万人就全完了!
他重新坐回案前,铺开纸张,开始写信。一封是给后方楚州的永宁公主赵琰的,字迹潦草,但意思明确:陈明前线疫病与缺粮的极端困境,请求她不惜一切代价,筹措药材(尤其是清热解毒的黄连、黄芩、金银花等)和粮食,组织死士,绕开金军拦截,火速北运。他知道这很难,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但他必须写,这是后方唯一能做的了。
另一封,是给他安插在汴梁城内、好不容易才联系上的几个内应的密信。信中不再催促他们立刻献门,而是换了个思路,询问城内是否有类似疫情,守军士气如何,存粮还能支撑多久。他需要知道,守城的人,是不是也一样在煎熬。
写完信,用火漆封好,派人立刻送出。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对帐外亲兵下令:“备马!去各营巡视,尤其是病患隔离区!”
亲兵队长愣住了:“大帅!那边……那边太凶险了!您万金之躯……”
“放屁!”陆明远罕见地爆了粗口,“我的兵在那里等死,我躲在帅帐里就安全了?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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