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风先吹到了女王耳朵里(2/2)
埃莉诺的指甲轻轻叩了叩展柜玻璃。
她想起康罗伊信里写的“声音史特展缺件”,想起他随信附上的白金汉宫旧档案复印件——1845年的王室采购清单上,确实有“情绪调控装置”的条目,经手人一栏是“J·康罗伊”,她父亲的缩写。
“把监控录像拷贝一份。”她对助手说,声音比平时更轻,“送到伯克郡庄园,康罗伊先生收。”
与此同时,伦敦东区的煤气灯依次亮起。
康罗伊站在工人夜校的木讲台上,粗呢外套的袖口沾着粉笔灰。
台下百余名工人挤在长条木凳上,有的卷着裤脚,有的系着油污的围裙,最前排那个戴着铜框眼镜的学徒正用铅笔在掌心记笔记。
“我小时候发疹子,烧得说胡话。”他突然开口,声音混着窗外电车的哐当声,“那时候总怕黑,求我母亲别关灯。后来我才明白,人最怕的不是黑暗,是寂静——寂静里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话。”
前排的纺织女工抹了把眼角,她怀里的婴儿突然咯咯笑起来。
康罗伊冲孩子眨眨眼,转向站在差分机旁的亨利:“开始吧。”
便携差分机的铜制转筒开始转动,亨利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
第一个站起来的是码头搬运工老汤姆,他的劳动号子带着多佛港的咸腥味:“哎——哟嗬——缆绳紧嘞——”声波图谱在白墙上晕开,像一团扭曲的云。
第二个是煤矿工乔,他的号子低沉如地鸣:“矿灯亮嘞——石板稳嘞——”云团突然凝出尖刺。
当第37个声音响起时,转筒的转速陡然加快。
那是个年轻的铁路筑路工,他的号子混着铁轨敲击的回响:“铁轨长嘞——连接家嘞——”白墙上的声波突然收紧,在顶端拱出圆润的弧度——分明是顶王冠的轮廓。
“看见了吗?”康罗伊指着那团光,“你们的声音里藏着王冠。不是白金汉宫的金冠,是千万个喉咙一起振动时,自然长成的形状。”
老汤姆用粗糙的手背抹脸,眼泪在皱纹里洇开:“俺们这种人,也配?”
“配。”康罗伊走向他,在木凳边蹲下,“因为权力从来不是谁给的,是千万个声音共振时,自己撞开的门。”
夜校的门突然被推开,冷风卷进穿制服的警察。
放映员从幕布后闪出来,怀里抱着胶片筒:“长官,我们放的是《纺织姑娘》,不信您听——”留声机里立刻流出甜美的民谣,可白墙上的王冠残影还没散。
康罗伊在警察的注视下整理外套,经过老汤姆身边时,往他手里塞了枚硬币:“明晚考文特花园,带家人去看电影。”
次日下午,伯克郡庄园的玫瑰园里,康罗伊的修枝剪悬在一朵红玫瑰上方。
花瓣上的晨露折射着阳光,把他的影子切成细碎的金斑。
“要迟到了。”罗莎琳德的声音从廊下飘来。
她手里的熏香炉散着鼠尾草的苦香,裙角沾着今早去教堂时踩的青苔。
康罗伊剪断枯枝,看着切口渗出的花汁在指尖凝成红珠:“温莎的钟表走得太准时,该让它等等人间的声音。”
仆人跑过来,额角沾着汗:“爵爷,王室马车到南门了,车夫说女王在玫瑰园等您。”
康罗伊把修枝剪递给花匠,转身走向书房。
橡木书桌上,那把插过钟舌的扳手裹着红围巾碎片——那是他十岁时,母亲拆了自己的旧围巾给他做的风筝线。
他轻轻碰了碰包裹,金属的凉意在掌心蔓延开来。
“路上若有人问起。”他对母亲笑,“就说我听见泰晤士河在唱歌,挪不动脚。”
罗莎琳德的手指抚过他的肩,像当年哄他睡觉时那样:“记得,有些歌要唱得响,有些歌要哼得轻。”
马车驶出庄园时,康罗伊掀开窗帘。
后视镜里,母亲站在玫瑰丛中,熏香的青烟缠着她的发梢,她的嘴唇微微张合——是那首他发疹子时,她整夜哼的摇篮曲。
温莎城堡的东露台上,维多利亚女王合上最后一份情报。
伯克郡教堂的管风琴音高记录、布鲁克斯俱乐部的闲言碎语、考文特花园的电影片名,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句话:“那个康罗伊,能让沉默的人开口。”
她摘下手套,指尖按在石栏上。
风掀起她的裙裾,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
她突然想起肯辛顿宫的育儿室,想起被锁在房里时,透过钥匙孔听见的,走廊里模糊的脚步声——那是唯一一次,她觉得寂静没那么可怕。
“备车。”她对侍从说,“去玫瑰园。”
而在庄园外的林荫道上,康罗伊的马车突然转向。
老约翰回头欲问,却见他望着车窗外的泰晤士河,嘴角勾出极淡的笑:“绕南岸走。”
河水在夕阳下泛着碎金,远处传来若有若无的歌声——是南岸的码头工人在卸货,是纺织女工在晾衣,是夜校的学徒在背书。
这些声音混着风钻进车窗,在康罗伊耳边织成一张网,网的那端,系着温莎玫瑰园里,某个等了二十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