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爵士老爷想听首小曲儿(2/2)
《十英里之歌》的旋律裹着煤烟和面包的香气,在晾衣绳间穿梭。
带队警官的皮靴尖在戏台三步外停住。
他手按腰间的警棍,但喉结却随着歌声上下滚动。
在帽檐的阴影里,他的嘴角竟扯出半道极浅的笑纹。
埃莉诺的鹅毛笔在笔记本上重重地划了一道:“当集体共鸣突破阶级壁垒时,权力的锁链会先从最意想不到的关节处断裂。”她合上本子时,瞥见街角的报童举着新号外奔跑,标题的墨迹还未干:“剑桥女学者与街头歌谣,谁在改写伦敦的心跳?”
同一时刻,伦敦科学促进会的水晶吊灯将光斑洒在康罗伊的肩章上。
他站在宴会厅门口,听到左侧圆桌传来嗤笑声:“康罗伊家的耗子终于敢进狮子窝了。”说话的是贝德福德公爵的第三子,他银质领针上的家徽擦得锃亮——正是当年在哈罗公学往他床底塞死老鼠的人。
康罗伊的目光扫过十二张曾经冷漠的贵族面孔,在东道主巴罗教授点头示意后落座,袖扣轻轻碰了碰瓷盘,发出极轻的“叮”的一声。
中场香槟杯相碰的清脆声响中,胖得下巴叠了三层的霍克斯伯里爵士摇晃着红酒杯站起身来。
他金表链上挂着的钢琴造型挂坠撞在胸口,说道:“听说康罗伊先生不仅会摆弄齿轮,还会哄人开心?”全场轻笑中,他指了指厅角的三角钢琴,“来段小曲儿?要够新鲜——毕竟我们这些老骨头,可听腻了《天佑女王》。”
康罗伊起身时,黑尾服的下摆扫过椅背,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雪松香。
他走向钢琴的脚步很慢,慢到能数清地毯上每朵波斯菊的金线纹路。
指尖触碰到琴键的瞬间,他想起亨利今早调试差分机时说的话:“苏格兰地脉监测仪的脉冲频率,和1839年地震前的数据重叠度达79%。”于是他按下的第一个音,正是那串脉冲的转译——中央c上方三度,比标准音低半拍。
第一小节结束时,有人笑出了声。
第二小节,吊灯开始震颤,水晶坠子碰撞出细碎的声响。
第三小节,壁炉里未燃尽的栗木灰突然腾起,在半空拉出一道银线,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最终在众人头顶交织成正弦波的形状。
“上帝啊!”坐在工程师席的老惠灵顿猛地站起来,葡萄酒泼在领结上也浑然不觉,“这频率……和地质局上周预警的苏格兰地震波完全一致!”他的声音像被掐住脖子的公鸡,“您是怎么做到的?”
康罗伊的手指停在琴键上,抬头时目光扫过每张骤然绷紧的脸。
“三年前我在冰岛观测火山,”他的声音比钢琴声更轻,却清晰得像刻进骨髓,“听见岩浆在地下唱歌。两个月前在格陵兰,冰川断裂时的轰鸣里,我听见了同样的旋律——那是地球在说,它疼。”
宴会厅的落地窗外,晚霞正从胭脂色褪成青灰色。
康罗伊看着贝德福德家的第三子捏碎了半块马卡龙,糖屑落在他浆硬的衬衫上,像极了哈罗公学雪地里的老鼠血。
巴罗教授的银叉“当啷”一声掉在盘里,惊得几位夫人捂住胸口。
只有霍克斯伯里爵士还保持着笑容,但那笑已经僵在嘴角,活像被钉在标本框里的蝴蝶。
“所以诸位,”康罗伊合上琴盖,琴键闭合的闷响中,他听见自己心跳的节奏和方才的脉冲完全重合,“不是我在玩小把戏。是我们脚下的土地,早就开始唱它的歌了。”
马车碾过舰队街的碎石时,康罗伊摸出怀表对时间。
表盘在街灯下泛着冷光,指针刚过十点一刻——和他预估的宴会结束时间分秒不差。
车夫突然轻喝一声,马车在煤气灯柱旁停住。
“先生,有信。”车窗外伸进来一只戴羔皮手套的 hand,信笺边缘沾着露水,火漆印是半开的玫瑰,花瓣纹路和白金汉宫私用印鉴分毫不差。
康罗伊撕开信笺的动作很慢,慢到能看清火漆冷却时的裂纹。
信上只有一行字,墨水是王室专用的紫金色:“明日午后三点,温莎城堡东露台。陛下想看看那把扳手。”
他靠回天鹅绒座椅,窗外伦敦的灯火像撒了把碎钻。
怀表里的口琴残片贴着胸口,那是母亲在他启程去格陵兰前塞给他的——原是父亲的旧物,琴格间还卡着半片干玫瑰,是肯特公爵夫人当年送的定情礼。
此刻残片的棱角硌着他的心口,倒像是某种提醒:有些歌,唱得太早会被掐断;唱得太迟,连回声都留不下。
马车转过查令十字街时,康罗伊突然敲了敲隔板:“改道伯克郡。”车夫应了声,马鞭轻甩,马蹄声里混进了若有若无的哼唱——正是《十英里之歌》的调子。
他望着车外飞逝的街景,摸出钢笔在信笺背面画了道波形图,末尾注了行小字:“地震波频率与工人合唱共振系数:0.89”。
伯克郡庄园的轮廓在晨雾里浮现时,康罗伊看见书房的窗户透出微光。
他知道,母亲一定又在翻那本“肯辛顿项目”的旧账册,烛火映着她鬓角的白发,像落了层未化的雪。
而他怀里的信笺,正随着马车的颠簸轻轻起伏,像颗即将破壳的蛋——里面孵着的,是比地震更剧烈的震动,是比歌声更锋利的武器。
当车轮碾过庄园碎石路的刹那,康罗伊摸出口琴残片,对着晨雾吹了个不成调的音。
风卷着麦香涌进车厢,他听见远处传来清越的鸟鸣——和方才的琴音,竟有几分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