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9章 扳手敲响前的静音(2/2)
而在康罗伊看不见的地方,上海黄浦江底,一枚信标正从运煤船的压舱石下缓缓升起。
它的表面刻着和扳手相同的纹路,在江水的浸泡下,逐渐浮现出三个小字:
断弦者。
南极冰盖下的静音钟,钟摆晃过第二道刻度时,苏伊士运河工地的蒸汽哨子正发出刺耳的尖鸣。
康罗伊站在临时搭建的铁皮指挥塔里,手套攥着望远镜,看着五百名工人举着写有“康罗伊是卖国贼”的木牌,正用镐头敲打铁轨。
他们的吼叫声穿透晨雾:“把铁路卖给俄国人?我们的血汗要喂北极熊吗!”这场景与他昨夜在差分机上模拟的“b-7级骚乱”分毫不差——工头们混在人群里煽风点火,年轻的爱尔兰小伙子把煤块砸向挂着康罗伊家族徽章的旗杆,连平时最安分的老木匠都红着眼眶往地上吐唾沫。
“亨利,能量读数降到多少了?”他对着喉间的微型麦克风问。
“伯明翰、曼彻斯特、开普敦观测站的熔炉值全黑了。”技术总监的声音带着电流杂音,“现在全球灵能监测网看到的,是三个正在熄灭的黑洞——足够让那些躲在地脉缝里的老鼠以为,人类对铁路的信仰要塌方了。”
康罗伊的拇指摩挲着指挥台边缘的刻痕——那是他亲手用扳手凿的,用来记录“断弦行动”的倒计时。
第七道刻痕的末端还泛着金属的冷光,像把微型的剑。
“注意控制人群半径,”他对对讲机说,“别让他们冲进控制中心——但如果有穿蓝色工装的高个子试图绕到东侧电缆井……”
“已经锁定目标。”埃默里的情报网永远比他快半拍,“两个德国口音的‘工程师’,工具箱里藏着铅封的晶片。他们刚在第三号水井边碰了碰帽子,那是圣殿骑士团‘渡鸦’分支的接头暗号。”
康罗伊的瞳孔缩成针尖。
他早该想到,斯塔瑞克不会只派杂鱼来——这两个守墓人连伪装都带着傲慢,工装袖口露出的十字纹刺青,是在挑衅他的观察力。
“收网。”他说。
三辆涂着康罗伊铁路公司标志的蒸汽卡车从工地外围冲进人群,穿着黑制服的安保人员举着橡胶警棍分开工人。
那两个“工程师”在后退时撞翻了茶水桶,滚烫的红茶泼在他们腿上,其中一个却像感觉不到疼似的,反手从工具箱抽出晶片,朝着控制中心的玻璃幕墙掷去。
康罗伊在指挥塔上看得清楚:晶片在离玻璃还有半米时被安保用网兜罩住,两个男人被按在铁轨上,膝盖压进碎石里。
他们的冷笑比工人们的叫骂更刺耳,左边那个金发的歪头盯着康罗伊的方向:“你以为你在调音?你不过是在帮祂校准心跳!”
“那就让我校得更准一点。”康罗伊的声音通过扩音器炸响,惊飞了几群在工地觅食的麻雀。
他走下指挥塔时,皮靴踩过被踩碎的“卖国贼”木牌,碎木屑扎进鞋底的触感让他想起昨夜罗莎琳德的信——老夫人说地底下有东西在“苏醒”,像极了他十二岁那年,父亲从西藏回来时,地窖里传来的震颤。
铅壁囚室的门在守墓人背后关上时,伯克郡庄园的玫瑰园正飘起鼠尾草的苦香。
罗莎琳德跪在铺着波斯地毯的地窖里,银质香炉在她膝头轻晃,烟雾缠绕着墙上的老照片——那是康罗伊男爵年轻时的模样,穿着探险队的厚呢大衣,背后是终年不化的冰川。
她的手指抚过照片边缘的霉斑,突然,地窖的花岗岩地面裂开蛛网状的细纹,熏香的烟雾被吸进裂缝,在半空凝成模糊的影像。
“妈妈?”艾莉诺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她捧着《守夜人手札》的复刻本,发间的银簪在烛光里闪着微光,“您又……”
“嘘。”罗莎琳德按住她的手腕。
影像里的画面在流动:年轻的康罗伊男爵跪在冰川神殿前,手中握着的扳手与乔治现在用的几乎一模一样,正缓缓插入地面的裂缝。
冰面下传来闷雷般的轰鸣,男爵的脸被风雪吹得通红,他突然回头,嘴唇开合了三次。
艾莉诺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她把《守夜人手札》摊在地上,翻到夹着康罗伊家族纹章的那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她抄录的古符文发音。
当影像里的嘴唇第三次开合时,她终于捕捉到那个音节——“Sg”。
“别让声音停下……只要还有人愿意唱,钟就不会响。”她低声重复,银簪从发间滑落,掉在波斯地毯上,“所以‘断弦者’不是破坏者,是……”
“守护旋律的人。”罗莎琳德替她说完。
老夫人的眼角泛起水光,那是她自丈夫去世后,第一次露出近似温柔的神情,“乔治的父亲在西藏找到的,就是这个答案。他说地脉里流动的不是灵能,是人类的故事——爱、恨、希望、愤怒,所有被记住的声音,都是对抗寂静的弦。”
地窖的裂缝在此时闭合,鼠尾草的烟雾“噗”地散成星芒。
艾莉诺弯腰捡起银簪,发现簪尾的古符文不知何时亮了起来,像被某种温热的东西重新激活。
与此同时,格陵兰岛的极夜正被第一缕极光撕裂。
康罗伊站在观测站外的冰原上,看着最后一枚信标沉入冰川裂隙。
差分机终端的绿光映着他的脸,“七大地脉节点同步率87.3%”的字样让他的喉结动了动——这比他预计的提前了三小时。
“南极反馈。”亨利的声音突然从耳机里炸响,“极低频震动,解析结果是……‘静默序曲启动中。反制措施进行中。’”
康罗伊摘下耳机,任寒风吹得耳垂生疼。
他望着天际翻涌的极光,那些绿色、紫色的光带像无数根看不见的琴弦,正被无形的手轻轻拨动。
远处传来观测站内的欢呼,但他的注意力全在风里——那声极低频的“嗡”鸣还在他骨头上震颤,像来自地心的叹息。
“你们想让世界归于寂静。”他对着风说,声音被吹得支离破碎,却又无比清晰,“可我们才刚刚开始唱歌。”
铅壁囚室里,被关押了七十二小时的守墓人突然发出呜咽。
隔壁房间的留声机还在循环播放《十英里之歌》,那是铁路工人们在筑路时自编的号子,歌词里有铁锈的味道、蒸汽的温度,还有他们妻子在站台挥别的手帕。
金发守墓人的眼神逐渐清明,他盯着囚室天花板上的铅板,突然用德语喊:“停下!别放了!我能听见……他们在铁轨下唱歌!”
康罗伊站在监控屏前,看着守墓人颤抖的双手按在铅壁上,像在触摸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埃默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斯塔瑞克的私人飞机从直布罗陀起飞了,预计十二小时后抵达伦敦。”
“告诉他,”康罗伊的手指按在“播放”键上,《十英里之歌》的旋律再次响起,“调音师的琴,已经调好了。”
南极冰盖下的静音钟,钟摆停在了第三道刻度。
但这一次,它不再是唯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