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蒸汽轮下的暗涌(2/2)
乔治拆开信封,里面掉出张泛黄的剪报。
头版标题是《香港岛新议:海关公署亟待人才》,日期是三天前。
他抬头时,看见玛伊从码头方向折返,匕首在鞘中轻响——她的任务完成了。
泰晤士河上的汽笛突然响起。
乔治望着晨雾中渐次亮起的船灯,想起艾玛说的潮汐不会等人。
而在更远处的海平线,有双眼睛正透过望远镜锁定晨星号的船帆——那是理查德·克莱顿,法国武官的礼帽下,藏着圣殿骑士团的三角刺青。
詹尼将披肩搭在他肩上时,乔治摸了摸暗格里的羊皮纸。
符文的温度还在,像块烧红的炭。
蒸汽船的汽笛在泰晤士河口拉成长鸣时,乔治正站在晨星号的甲板上,看阿米特·辛格将最后一捆麻绳甩上货舱。
这位锡克老兵蓄着油亮的黑须,头巾在晨风中翻卷如旗,古铜色手臂上的刀疤随着动作起伏——那是他在旁遮普战役中替英国军官挡下的刺刀伤。
先生。阿米特的普什图语带着沙砾般的粗粝,他弯腰拾起脚边的木箱,指节叩了叩箱面,您说的搬运工行头都在里头:磨破的帆布围裙、沾着鱼腥味的胶靴,还有能藏短刀的腰带扣。他抬头时,浓眉下的眼睛亮得惊人,加尔各答码头的老鼠们不会发现,这些里有六个锡克团的老兄弟。
乔治摸了摸胸前的黄铜十字架——那是詹尼用他实验室的废铜熔铸的,此刻贴着皮肤发烫。盯着所有挂葡萄牙国旗的双桅船。他压低声音,圣殿骑士团在果阿有秘密仓库,货物会用靛蓝染料伪装。阿米特点头时,头巾上的银饰轻响,像某种隐秘的暗号。
舱底突然传来脚步声。
乔治转身时,正撞见查尔斯·梅森的黑皮鞋碾过甲板的积水。
这位军情六处特工的礼帽压得很低,帽檐下的眼睛像两枚淬了毒的钢钉:康罗伊先生,例行检查。他晃了晃手中的搜查令,封蜡上的皇冠图案还带着余温——显然是刚从白厅急送过来的。
乔治的拇指在十字架上轻轻摩挲。
三天前他让詹尼把改良的差分机核心拆成二十个零件,分别塞进了几十箱印度特产的夹层;超自然遗物则锁在乔治身边的铅盒里,钥匙此刻正藏在詹尼的胸前。请便。他摊开手,皮手套的指节处绣着詹尼的名字缩写,我的行李都在头等舱。
梅森的动作像只觅食的鼬鼠。
他掀开床垫时,弹簧发出刺耳的吱呀;翻动《国富论》时,书页间的干花簌簌飘落;甚至用银制探针挑开皮箱的衬里——直到他的探针戳到装着齿轮零件的木匣,乔治才开口:那是给霍普金斯上尉的蒸汽泵配件,去年他在香港被季风弄坏了抽水机。
梅森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那些泛着铜绿的齿轮,又扫了眼乔治袖扣上的康罗伊家徽——那枚鸢尾花纹章在晨光里泛着冷光。听说您在研究东方的古物。他突然说,手指划过一本《山海经》的烫金封面,龙、潮汐、血......这些词最近在白厅的密报里很常见。
乔治笑了。
他想起昨夜詹尼在密码本上写的备注:军情六处的耳目只关心大英帝国的利益,圣殿骑士的秘密才是他们的盲区。我在给东印度公司做贸易报告。他从梅森手里接过书,指尖扫过的插图,中国商人说龙能镇住海妖,这对航运保险很有用。
梅森没再说话。
他合上最后一只箱子时,怀表链上的共济会徽章闪了闪——乔治注意到那枚六芒星中心缺了一角,像被什么利器削去的。祝航行顺利。特工转身时,大衣下摆带起一阵风,吹得舷窗上的水珠纷纷坠落。
二字还在甲板上盘旋,乔治就被邀请去了法国大使馆的晚宴。
理查德·克莱顿的香槟杯碰在他的水晶杯上,发出清越的脆响。
这位武官的肩章擦得锃亮,袖口却沾着星点墨迹——乔治认得那种靛蓝,和阿米特提到的圣殿骑士染料一模一样。
康罗伊先生对远东的兴趣,和我们不谋而合。克莱顿的法语带着伦敦腔,听说您在找灰袍人?
那群总在码头阴影里出现的神秘客......他突然压低声音,我们在西贡有个线人,能提供他们的名单。
乔治的瞳孔微微收缩。
他想起艾玛·拉塞尔提到的血色潮汐,想起实验室爆炸时碎玻璃上的暗红锈迹。条件?他喝了口香槟,气泡在舌尖炸开的瞬间,他摸到藏在袖管里的微型唱片刻录机——詹尼的新发明,齿轮转动的轻响被香槟杯相碰的声音完美掩盖。
法国需要香港的中转权。克莱顿的手指在桌布上画了条弧线,您说服东印度公司的董事会,我们就把灰袍人的秘密双手奉上。他举起酒杯,烛光在他眼底投下阴影,毕竟......他的拇指划过杯沿,圣殿骑士的船可不会只载靛蓝。
乔治碰了碰杯,杯壁的凉意透过手套渗进来。成交。他说,声音里带着恰到好处的犹豫,但我需要先确认情报的真实性。克莱顿笑了,那笑容像把擦亮的匕首。
当武官转身和其他宾客寒暄时,乔治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里面藏着微型唱片,此刻正随着心跳微微发烫。
启航前夜的雨来得毫无预兆。
乔治站在舷梯上,看雨水在甲板上汇成细流,冲刷着晨星号的船名。
詹尼的蕾丝手帕还揣在他胸袋里,带着她惯用的橙花水香。
阿米特已经带着锡克亲信乘小艇先走了,他们的身影在雨幕中渐次模糊,像滴进墨汁的水。
先生!船副的喊叫混着雨声传来,所有乘客都已登船!乔治提起皮箱,靴跟叩在铁舷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
当他的脚踏上甲板的瞬间,眼角余光瞥见远处货仓的屋顶——那里站着个穿灰袍的身影,兜帽压得很低,雨水顺着帽檐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灰袍人举起手。
乔治看见他手中的密令,封蜡是块黑曜石,在雨幕中泛着冷光。
那是圣殿骑士团的标记,和劳福德·斯塔瑞克书房里的镇纸一模一样。
汽笛再次响起。晨星号的烟囱喷出股股白烟,船身开始缓缓移动。
乔治望着渐远的码头,雨幕中的灰袍人渐渐变成个模糊的黑点。
他摸了摸胸袋里的微型唱片刻录机,远眺着底仓的入口,那里藏着差分机零件的木箱——这些东西此刻都沉在货舱最底层,裹着防潮的油布。
詹尼在告别信里写过:暗涌之下,必有深流。乔治望着海平线处翻涌的乌云,突然想起艾玛·拉塞尔说的潮汐不会等人。
或许,当蒸汽船冲破雨幕时,真正的深流才会露出它的全貌。
而他要做的,就是在深流卷走一切之前,抓住那根最关键的线索。
船尾的浪花翻卷如银。
乔治转身走向舱房,靴底的水渍在甲板上留下一串脚印。
在更远的海平线上,一轮被乌云遮住的月亮正缓缓升起,将海面照得泛着诡异的暗红——像极了实验室碎玻璃上的锈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