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骄兵麴义鏖龙凑(1/1)
汉初平五年(公元194年)春,中原大地杀声震天,诸侯混战正酣,而北地的烽烟虽略显沉寂,却同样暗流汹涌,牵动着天下大势的走向。渤海郡,南皮城。
将军府内,上好的炭火在精铜兽炉中噼啪燃烧,竭力驱散着北地残冬最后的寒意,却始终烘不暖弥漫在空气中的那股日益膨胀的骄狂之气。主位之上,大将麴义踞案而坐,一身玄甲锐胄乃冀州巧匠精心打造,在火光映照下寒光流转,却未能完全收敛其由内而外的跋扈之姿。他面前摊开着最新的军情塘报,目光扫过,嘴角咧开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与鄙夷,随手将那卷帛书掷于案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厅堂内格外刺耳。
“公孙瓒?又是他!”麴义的声音洪亮如钟,带着胜者对败将根深蒂固的轻蔑,“领着五万乌合之众,外加区区一千白马义从,就敢再来捋某虎须?界桥、龙凑的教训,他是忘得一干二净了么!当初他三千白马义从,何等嚣张,被某八百先登杀得丢盔弃甲,葬身易水者不计其数!如今只剩这千把残兵,是带来殉葬,还是给某助兴?哈哈哈哈哈!”
狂放的笑声在厅内肆无忌惮地回荡,麾下几名心腹将领深知麴义脾性,立刻随之附和着笑了起来,谀词如潮,唯有角落处一两员鬓角已见霜色的老成副将,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彼此交换了一个隐含着忧虑的眼神,却终是未发一言。
一名身着青色文士袍、面容精明的谋士适时上前,躬身拱手,语气恭敬而带着煽动:“将军神威,天下皆知。公孙瓒连番败于将军之手,早已心胆俱裂,此番不过是倚仗着朝廷那点微末声势,勉强前来,以塞人言。其所部虽有五万之数,然多为仓促新募之兵,未经战阵,号令不齐,战力堪忧。反观我军,坐拥六万百战精锐,甲坚刃利,士气如虹!更有将军亲训的八百先登死士,皆是以一当百、饮血啖肉的悍勇之辈!昔日界桥破白马,如摧枯拉朽;龙凑摧突骑,似沸汤泼雪;连那号称天下无敌的吕布并州狼骑,纵横中原未尝一败,不也在将军先登劲弩面前折戟沉沙?”
这番话如同醇酒入喉,让麴义脸上的得色更浓,眼神也愈发炽亮。他虽狂傲,却也记得吕布冲阵时那非人的武勇与滔天杀气,确实在他心中留下了片刻阴翳,在那等绝境下,吕布竟能凭借个人勇力率军杀出重围,实非常人。但此刻,这点印象迅速被谋士描绘的巨大功业前景所覆盖、冲散。
谋士察言观色,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更强的诱惑力:“将军,此实乃天赐良机!公孙瓒乃幽州名将,声震北疆,若能于此战将其生擒,甚至阵斩,其麾下兵马必然土崩瓦解,届时收其降卒,选其精锐,我军瞬间可拥兵十万以上!凭借此泼天大功,主公(袁绍)如今四面受敌,正倚重将军如长城之时,将军之地位,岂是颜良、文丑二将可比?他二人不过仗着资历与主公亲厚,若论实功,远不及将军!便是借此超越他二人,独领一军,威震河北,亦非难事!届时,挥师北上,犁庭扫穴,平定幽州,为主公奠定北疆,将军便是擎天保驾第一功!名标青史,位极人臣,指日可待!”
“十万大军……超越颜良文丑……擎天之功……”麴义喃喃自语,眼中炽热的光芒几乎要喷射出来,脑海中已浮现出自己位高权重、睥睨河北的景象。他猛地一拍案几,霍然起身,甲叶铿锵作响:“说得好!公孙瓒自寻死路,某便成全他!传令下去,全军开拔,前出龙凑!某要在龙凑,再败公孙伯珪,让天下人皆知,某麴义,才是这河北真正的骑战克星,专破精锐!”
他对高顺的“陷阵营”亦有所耳闻,却只是嗤之以鼻,对左右道:“陷阵营?名头倒是响亮。岂不知某之先登,便是专破各种精锐!公孙瓒的白马义从号称来去如风,结果如何?吕布的狼骑称雄并州,结果又如何?在某一一破之!高顺之陷阵营,步卒而已,又能比白马、狼骑强到何处?莫非他们的血肉之躯,还能硬过某的强弓硬弩不成?” 帐下又是一片迎合之声。
十数日后,龙凑。
此地乃渤海郡东北门户,地处要冲,控扼通往郡治南皮的要道。经过此前连番战役,旧战场痕迹犹在,而壁垒营寨更显森严。麴义大军五万(留一万精锐镇守南皮),早已依托旧有营垒和新增的鹿角、壕沟、箭楼,布下了层层叠叠、严丝合缝的防线。他深知兵要,守住龙凑,便是守住了南皮的屏障,能将任何来犯之敌阻隔在外,保核心区域无虞。反之,若龙凑有失,则南皮东北大门洞开,敌军可沿驰道长驱直入,直接威胁他的根本之地,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他虽骄狂求战,布阵扎营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深得“先为不可胜”之理。
这一日,晴空之下,远处地平线尘头大起,旌旗招展,如同蔓延的乌云,缓缓迫近。公孙瓒与高顺率领的五万大军,历经长途跋涉,终于抵达龙凑前线。望见远方那熟悉的、曾让他饮恨、无数袍泽殒命的战场,公孙瓒坚毅的面容上也不由得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阴霾,握着缰绳的手下意识地收紧,指节泛白。他身后那一千白马义从,更是人人面色凝重,眼中燃烧着悲愤与决绝的火焰,旧耻新恨交织,誓要在此地雪洗前辱。
与公孙瓒的激愤不同,高顺则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沉静模样,仿佛古井深潭,波澜不惊。他策马立于阵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仔细地观察着麴义营垒的布局、刁斗的密度、巡哨的路线,以及远处那面隐约可见、绣着狰狞图腾、杀气隐隐的“先登死士”营旗。他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有伏兵的地形,每一道壕沟的深浅,心中默默计算,脸上毫无表情,唯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审慎。
两军最终相隔约二十里,各自择险要处,开始安营扎寨。朝廷军(公孙瓒、高顺部)的营盘扎得极稳,深沟高垒,拒马鹿角层层设防,哨塔望楼林立,巡弋士卒队列严整,一望便知是严谨缜密的手笔。公孙瓒部下虽新兵较多,面露怯色者不乏其人,但在高顺派出的陷阵营老兵现场督导和毫不容情的严苛军纪约束下,倒也忙而不乱,各项防御设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完善起来。
麴义在自家三丈高的坚固寨墙之上,手扶垛口,远远望见朝廷军营垒森严,气象凝重,与自己预想中因新兵众多而可能出现的混乱截然不同,不由冷哼一声,对左右道:“败军之将,倒也学了几分乖,知道把乌龟壳弄得硬些。然则,在绝对实力面前,乌龟壳再硬,某也能用铁锤将它敲碎!”
接连数日,龙凑前线并未爆发预期中的大战,双方皆是以小股精锐游骑交锋,于旷野、林地、河滩之间互相试探虚实,侦查兵力部署。麴义几次派兵逼近朝廷军营寨挑衅,摇旗呐喊,欲引公孙瓒按捺不住出战,甚至精选了一批嗓音洪亮、口齿刻薄的士卒,在弓弩射程边缘处对着朝廷军大营辱骂,极尽羞辱之能事,将公孙瓒及其祖上皆编排进去。
公孙瓒部下诸多老卒,尤其是那些白马义从,听得对方辱及主帅,个个怒发冲冠,血往上涌,纷纷涌至中军大帐,掷甲于地,慷慨请战,声言宁死不辱。帐内一时群情汹涌,杀气盈天。然而,所有请战的声音,都被高顺强行压下。他身披重甲,按剑立于帐门之前,面色冷硬如铁,只反复重申一句:“未得将令,妄动者,斩!”其声不高,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绝,如同冷水泼入沸油,暂时压制住了躁动的军营。高顺深知,麴义锋芒正盛,其先登死士以逸待劳,此时出战,正中其下怀。他需要的安营扎寨,修建防御工事,士兵进行修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