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挖坑沙埋打压圈杀 墙里开花花开墙外(1/2)
俗话说三十不学艺。我半路出家写剧本,形同半路夫妻,年近不惑中年改嫁,必须获国家级大奖“奉子成婚”,被“公婆”认可才算“明媒正娶”。我从来没写过大型话剧,一时间不知道写什么,怎么写。剧本格式的大括号和中括号里面的提示,是聋哑人的手势。这是一扇极难打开的门,我必须做阿里巴巴。
我只在军区看过话剧《天边有一簇圣火》,找来杂志来做范本,照葫芦画瓢。窗外是面临拆迁改造的马路市场,也是一座生活和人生大舞台,各种底层人物在这里聚集,每天发生着各种各样精彩而又平凡的故事,戏谑的语言和矛盾冲突。他们既尔虞我诈又相互帮扶,以邻为壑又疾恶如仇,正义与邪恶时刻缠斗。
老太太和卖衣女,胖男人和瘦女人,委琐崇高卑贱神圣,大概叫做人民的那种群体。他们的希望,是这个社会的前程;所作所为,是这个社会的脉动。
我国正处在申请加入世界“WTO”的艰难过程中,让我联想到新旧交替、从小市场进入国际大市场的大趋势,抓住了剧本的灵魂和主脉:在进入新市场的前夜,小商贩们的人格和生命价值不断得到升华,才能适应新的市场环境。
生活中总是掩藏着贵重东西,我取剧名《满地黄金》。我三天写完剧本,小西山的“疙瘩话”风格,语言幽默意味深长,正符合当下观众的审美需求。
荣主任看过后大加赞赏:“你出手不凡,我马上组织召开研讨会。专家们说什么的都有,你千万沉住气不能当场反驳。他们不认可,谁说都没用。”
研讨会上,几十位领导、专家坐满了会议室。有的专家吹毛求疵,有的张冠李戴,有的离题万里,有的胡搅蛮缠。毛驴没长犄角公鸡不下蛋,仿佛都由这个剧本造成。小孩子闹夜姑娘找不着对象老婆跑疯,也赖上了剧本和编剧。
有个专家发表评论之前,先让我说几句家常话。我说:“感谢各位专家的批评指正……”他让我坐下,说:“我以为你不会说人话呢。”他说我的剧本里没有一句人话。一位以酒当茶的评论家,建议我把剧本改名《群丑图》。他见我脸色不好看,走出座位。我以为他要揍我,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还手。我狗眼看人低,他来到我面前深鞠一躬,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有的专家随波逐流,轻描淡写说了几条优点,再指出一大堆不足。有的专家全盘否定慷慨激昂,说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概念术语。我是大草原上的一只小角羊,被一群鬣狗追逐,按倒在地撕开胸腹,大快朵颐。只有导演吕明,对我的剧本给予充分肯定,遭到群起而攻之。
汉灵帝倚信张让等十常侍,任其专恣蠹政,导致朝政日非,天下人心思乱,盗贼蜂起。创作室因何差点解散、编剧们作了鸟兽散,研讨会可略见一斑。
只有宣传部长王永林盛赞并肯定:“老董你真会写,简直太好了!”也没能力挽狂澜。按照专家们的意见修改,看厕所老太太舌战“卡耐基”、布莱希特遭胖男人狂殴、卖衣女委身与斯坦尼,“大管理”是李玉和,“二管理”是足球明星。王部长有事刚离开,乡镇干部出身的局长信口开河:“我们编剧都是白吃饱,写不出好剧本我可以花钱买。”荣主任不住地给我使眼色,我才没跳起来。
有个专家看好了剧本,不敢在研讨会上说,事后给我打电话充分肯定和鼓励,争取在杂志上发表。眼下黄色笑话盛行,不管是什么学历来自哪里文质彬彬还是正人君子在什么场合,不随帮唱影地说几个黄段子,不但显得孤陋寡闻,也别想融入圈子。哪怕道貌岸然的领导,也得装作很感兴趣的样子淫笑几声,敷衍几句表示亲民。让我无法忍受和理解的是,一次参加文化工作会议,在酒桌上,一位所谓专家不顾辈分尊严,竟对年轻的女服务露骨挑逗,女服务员敢怒不敢言。
万寿是区语言学会副会长,资深语言老师。我在偶然机会听他讲课,有过接触。那天召集,我在楼梯上遇到他。他很客气,说:“我已经调到艺术咨询中心,咱们是同行了,到我屋里坐一坐。”他问过我的情况,对我的处境非常同情,说:“走,我带你去找老局长要房子。”我感谢他的热情,说:“恐怕没有可能。”他说:“老局长非常重视创作人才培养,引进的四位人才都给了房子。”
能给我稿纸的人,被我视为知音和知己,知道往要饭筐里扔块饼子。万寿给我两本稿纸,要带我去找老局长要房子,让我感激涕零。谁说洪洞县里没好人?
老局长也是农民进城,在市内各大电影院传递影片,逐步走上了领导岗位。他在不同时期扶植许多作者,见证了大连文艺发展的历史,有很高威望。
老局长说:“局里每年近两千万元经费,没做什么事钱也没了。”他退居二线位卑言轻,仍让我感动。那天万寿打电话,让我立刻到他那里去一趟。
他关说门小声说:“我将调到创作室当副主任,荣主任退休后接任主任。我首先推出你的大型剧本《满地黄金》,获得戏剧梅花大奖,住上博士楼。”
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喜事,甚至,我对荣主任和老铁的话产生了怀疑。他们虽然不是危言耸听,也是扩大事实。万寿正式到创作室走马上任的那天,并不是编剧召集的日子。为了对他表示祝贺和捧场,我也在上班时间去创作室。
在马路边,万寿提着半篓垃圾从大门出来。我快步迎上去:“主任,我来。”他勃然大怒:“你不去话剧团跟戏,到单位干什么?”导演吕明执导的那台戏排练结束,开始演出。我以为他开玩笑,说:“祝贺你走马上任……”
他将竹篓往地上一摔,垃圾四散开来,怒气冲冲地转身回去。我大惑不解,回去拿来笤帚,把垃圾打扫干净。进了办公室,万寿仍对我待搭不理。
荣主任问我跟戏体会,给我下台阶:“万寿人不坏,别往心里去。”
和万寿同时调进创作室任编剧的,还有他的朋友彭成万。彭的父亲是归国华侨,他两家是邻居,相处很好。两人还是发小,一起上到中学,人称“两万”。彭成万当编剧,是万寿带进来的。这也不是变脸的理由。台湾作家柏杨的着作《丑陋的中国人》,正在大陆流行。一个日本人是条虫,十个日本人是条龙,指的是团队精神。一个大连人是只老鼠,两个大连人是一双筷子,三个大连人形成三角形支架,继续增加形成了圈子。外面的人想进入圈子,只有做奴才的份儿。谁要想存在,就得忍气吞声地被边缘化。谁要想占有一席之地,就得遭排挤打击,直至清扫出局。有一首抗战歌曲,淋漓尽致地表达了某些大连人的心态:
我们生长在这里,
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自己的。
谁要把他抢占去,
我们就和他拼到底!
十年之后营口港十年庆,我曾写过一首歌词《金圈银圈不如鲅鱼圈》。大连文艺圈的核心,也是大连帮。“圈”也是“墙”,某些人一直呕心沥血地搞“高筑墙”。“两万”再加上司机鸿双喜等,形成“圈子”顺理成章。曾几何时,万寿信誓旦旦承诺,上任后第一件事推出我的“满地黄金”,被摔成满地垃圾。
彭成万和我有着共同之处,有人来访我是“饭当家”。和他在一起,都到饭店里面“酒当家”。“跟着大哥有酒喝”,似乎我的好日子也到了。
为了安抚我,鸿双喜开车,彭成万请我到一家饭店喝酒。
鸿双喜是土生土长的大连人,身穿印有“某剧团”五个字的文化衫。他动辄打听谁谁又写了什么“本子”,开没开研讨会给没给剧团。他开一辆喷涂“大连戏剧创作室”名牌的面包车,每天招摇过市。他器宇轩昂目空一切,让人不知道什么来头,起码是个演员。酒桌上,我和彭成万谈得异常投机。他非常欣赏我的谈吐和远大抱负。我去卫生间,他和鸿双喜悄悄说:“此人非常可怕。”不知道是褒是贬。鸿双喜先送彭成万回家,把我扔在大街上,也为我在圈子里定位。
我内急找不到厕所,对着墙当众出丑,尿流横淌穿越到马路对面。
任何一个创作单位,都不会拒绝编剧创作的剧本,就和爹不会拒绝儿子为家里拾草拣粪挣工分。继《满地黄金》之后,我又创作了大型话剧剧本《天籁》。
拣破烂的老奶奶大病不起,女记者带她收养弃儿寻找生身之父。少女为了剧中女主角被导演潜规则之后绝望,被退休海员救起,成为情人。儿子大学毕业,和少女热恋结婚。丈夫事业上屡屡碰壁,妻子成为爆发户姘头。丈夫和妻子离婚,将非亲生的儿子赶出家门。暴发户破产致残,妻子向记者提供证据:儿子的生身之父是导演。女记者没想到,丈夫也被卷了进来。就在女记者失去所有线索时,弃儿的生身之父出现……该剧引发的一系列有关社会和家庭伦理、文化根性、道德信仰等思考,发人深省。“一个丧失文化根性的民族,长不高也走不远。”
荣主任即将退居二线,万寿把他架空,业务上的事从来不让他插手。他已经履行主任职责:董太锋的剧本《天籁》,只在内部研讨。柳叶眉谈房子和不谈房子不一样,彭成万在酒桌上和谈剧本时不一样,研讨会说第发言否认:“讽刺喜剧是撕开胸膛给人看,我们看见什么了?”万寿为小学生着想:“让一个小学生去演戏,耽误课程怎么办?”他伸出手掌做了个砍头动作,剧本被枪毙。
许多人说,大连文艺界是“墙内开花墙外香”,意思是跳出圈子才能一鸣惊人。我明白了什么是“墙内开花墙外香”。墙外的人别想到墙内开花,墙内的人休想把花开到墙外,我开不成也不让你开成。圈子是“坎子”、“鬼打墙”。
轮到“两万”和鸿双喜义务献血,他们装聋作哑不报名。弱不禁风的荣主任把自己报上去,仍没人报名。三年后才轮到我,我坚决要求献血。荣主任很感动,为我举行一场“出征”宴会。我感慨地说:“我在和平年代当兵,只算在战场上受了点轻伤。”血还没献,万寿提前为我放血,称:“我们要消灭非科班出身的编剧。”他把毕业于某艺术学院的黎立,从某大学电教室调进创作室做编剧。
万寿的乖戾和变化多端,既让我扑朔迷离,也措手不及。荣主任已经正式退居二线,即将退休。最让他感到欣慰的,把我正式调进了创作室。他最大的遗憾,是没把我的剧本《满地黄金》立起来。他小声告诉我,让我把剧本送到话剧团,注意保密,别让任何人知道。等剧团把本子立起来,万寿他们就干预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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