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梦寐以求物是人非 四处碰壁难为“疯狗”(2/2)
我每天照样提一大包作品,手指头被玻璃丝绳勒成腱鞘炎。我翻开一部部作品推销自己,像讽刺喜剧撕开伤口给人看,虽然血淋淋只是没人多看一眼。
我孤注一掷盯上某部,每天去办公室坐冷板凳。副部长进来,我趁机推销作品。他随便问了句:“是精品吗?”我把“精品”听成“精粉”,谦虚回答:“是全麦粉。”办公室主任下了逐客令:“我们要开会了。”我灰溜溜地出来。
那天我抱女儿到昆明街市场买菜,看见副部长下班,从轿车上下来。我以为部长能认出我,他没看我一眼,到馒头铺挑选一番,买了一袋精粉馒头。
我已经黔驴技穷,该刘萤粉墨登场了。那天,她带我去见在某重要岗位担任负责人的男同学。男同学见了女同学超激动,继而动情,无视我的存在。刘萤插空介绍我的情况,他满口答应,将我调到他单位。第二天我应邀找他面谈,他出言不逊:“你们部队转业干部没有专业技能,喝酒不要命不会处理人事关系,我这里不需要你。”我刚要说点什么,他厉声呵斥:“你怎么还不走?”
春节回家返回大连,我和刘萤带着孩子在火车站等火车。一位熟悉的女编辑提升为主任,她早答应帮忙。她也回农村老家过年,只字没提我的事,只感慨农村条件太差,尤其不能“洗”,不由自主地夹了夹腿,一副苦不堪言的样子。如果我适时帮她解决“洗”的问题,解决我的工作不成问题。等车的乘客们提着大包小裹挤成堆,我们紧紧地跟随她,希望能搭上这趟快车。火车到站,乘客们蜂拥而上。她举着记者证率先上了火车,无情地把我们撇在站台上。她回大连“洗完”之后,我给她打电话,她早把我的事情忘在脑后,我再没打电话。
那天,刘萤带我去见一位手眼通天的老人。老人身患绝症,刘萤介绍一位着名老中医,帮他活到现在。老人曾经一个电话,将女儿转到本市儿童圣殿“六一”幼儿园。他满口答应,说:“某领导正缺一位秘书,让你爱人去正合适。”
他条件不高,让刘萤每个星期陪他一晚上。刘萤联系那位韩国商人,他第二天匆匆飞来,让我做他的副总。通过刘萤,我明天一早即可一步登天,实现一个普通人的梦寐以求。但是,头上得被焊牢一顶绿帽子。我宁肯回小西山也不干,刘萤宁肯和我一起要饭也不干。眨眼间半年过去,没有任何一家单位接纳我。
我在外面处处吃闭门羹,在家里更没有好果子吃。大妈和岳父相处几年,家里动迁,两个老人住偏厦子。大妈是老大连人,热情直爽乐观,凡事想得开放得下。她有工作有退休金,仍在一家个体工厂找活干,说一口老大连话。她管捣蒜叫“砸蒜”,冲茶叫“泚茶”,练剑叫“打剑”,淘米叫“透米”,马路叫“马道”,当官的要好处占便宜叫“吃杂亩地”,形容高兴叫“乐的勾嘎的”。
她和许多老太太一样,该打扮的时候买不起衣服,能买得起衣服也老了,又不甘心,梳头洗脸描眉打口红,打扮得花里胡哨离奇古怪,总和刘萤比美。她和奶奶一样要强,不让人挑毛病,对这头的儿女照顾周到,出手大方。父亲病重时,她给我五十元钱,买了不少东西。她有病,我包了三鲜馅饺子送到医院。
她说我文质彬彬,对老婆孩子关怀备至,全大连街没有第二个。刘萤的金项链丢了,我不责备还好言安慰。换上他儿子,开口就骂。她羡慕来找我的人都有礼貌有文化,战友朋友来了,首先“饭当家”。当然,也有供人白吃白喝之意。大连电视台拍摄的电视剧《篱笆女人和狗》热播,在剧中扮演一个养动物角色的演员,来家里找我喝酒,策划一部电视剧,大妈更是对我刮目相看。
在这方寸之地,只要不提房子这个话题,连柳叶眉都和我无话不谈,亲密得如同情人,一提房子立刻成了凶神恶煞,当着动迁人员的面羞辱:“他是个家在农村的穷当兵的,一分钱不挣,什么灯不是,要不是住我的房子,现在正领着老婆孩子在大街上要饭。你们不用给他们好地方,比猪窝狗窝强点就行!”
每当动迁人员对我表示同情,她一把将我推到一边。
大妈也一样,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对我的境遇同情到落泪。一提到房子,哪怕眼泪挂在脸上,她马上色厉内荏指桑骂槐:“谁家的狗?快滚!”她天天怂恿我带着老婆孩子搬到单位党委,不解决住房就在里面吃住不走。她还挑唆刘英雄和柳叶眉,快点把我们赶出去。她刚夸完我有文化,说话文明,除了看书就是写作,听到房子两个字马上出去,对着过往行人狂喊:“我女婿是作家!在家里写书,你们说话小点声!”人们都知道这里住着作家,再经过窗外,有的故意大声说话,有的说:“作家就住这个破地方?”我无地自容,不敢出门。
大妈家的老房子动迁,留下几麻袋煤,让我借小车推回来。房场距离天津街十多里路,一个人根本推不动上千斤煤。再说,还要经过熙熙攘攘的火车站站前,更怕遇见来来往往的熟人。越是在这种时候,越能遇见你不想见到的人。在这里,除了刘萤和女儿,连老鼠都不把我当人。出了门我也爱面子,很让我为难。
我刚要偷偷出去雇三轮车,大妈看见,狂吼:“你在家里坐着!我去推!”岳父倒是动了恻隐之心,借了手推车要和我一起推煤,我没让他去。
我一身汗水一脸煤黑,拉着一车煤,经过火车站站前。我弓腰低头快速经过电车道,车一颠眼看就要翻了,被后面一个人扶住。那段上坡路,车特别特轻。我知道后面有人推车,一直推到天津街。那人没吱声,我也没回头。车慢慢地沉重下来,说什么我也要道一声“感谢。”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李绒花……
经过奴化教育的老大连人,大多会说日语,大妈也会。大妈的儿子经常来找她要钱滋事,我陪他喝酒好言相劝。他长的像小日本,每当喝酒就说日语炫耀,对妈妈口出秽言畜生不如。母子俩从屋里打到屋外,在大道上滚作一团,引得人山人海看热闹。那天,儿子酒后又来闹事,掏出刀子,在我眼前划来划去。我怕吓到女儿,更怕他把事情闹得不可收拾,没法在这儿呆下去,只得忍气吞声。
小莲百分之百能考上大学,中途辍学,来大连打工,在姥爷家常住。大妈不伺候她,我天天给她做饭。她以为我为了占房子讨好,颐指气使挑三拣四。她见我软弱可欺得寸进尺,将小屋上锁,我无法进去生炉子。我让她开门,她恶语相向:“我妈姓刘,你姓什么?”我苦口婆心,劝她珍惜大好年华,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她也因为房子油盐不进,出言不逊:“我走了你想占房子,做梦吧!”
每天晚上,大妈带她到鱼龙混杂的广场上跳舞。我告诫她:“那不是个好地方,尤其晚上,什么人都有。”她说:“我的事不用你管,你早点离开比什么都强。”她因为卷入两伙男人之间的纷争,一伙男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找她算账。
我让她躲进小屋,针锋相地对和几个持刀男人谈判。他们凶相毕露:“小莲今天死定了,不管你是她的什么人,最好别管。”我把他们关在屋内,操起菜刀凶神恶煞般:“你们敢动她一指头,别想活着出去!”他们收起刀具,问:“你是小莲的什么人?是干什么的?”我说:“老子是她姨夫,现役军人。”
他们知道沾不到什么便宜,说:“大哥对不起,冒犯。”赶紧离开。
小莲怀疑自己怀孕,把大妈吓个不轻,带她到男方家据理力争。男方是有妇之夫,赶紧赔钱,息事宁人。小莲父母急匆匆赶来,把女儿领回老家。小莲替人代考都考上了名牌大学,自己到外地打工一去不返,遗憾终生。
这座小屋和闹鼠患一样,永远不得安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刘绣婚后有了孩子,齐国邦晚上“加班”。他说“加班”的地方没有灯泡,老头儿赶紧让我把厨房灯泡拧下来。“加班”的结果是:齐国邦被公安局拘留,被单位除名,防疫站到家里喷洒药水消毒。刘绣和齐国邦闹离婚,只要她在家,必把齐国邦关在门外。齐父自作主张,带了瓦匠来量房子,准备改成两开门,把我们隔开。
他没考虑,老头儿和大妈还有刘英雄和柳叶眉,能不能同意。他带师傅设计房子,老头儿正躺在床上装睡不醒,让我想起日本和沙俄在一个主权国家打仗,主权国家保持中立。我和齐父说了这件事情的厉害关系,他选择放弃。
齐国邦和一个女人同居,刘绣这回用上了姐姐,让刘萤陪她到女方家里讨说法。齐父坐车赶来,说齐国邦带了把剔骨刀,找刘绣拼命。当他知道儿子没来,说:“肯定去了那女人家,她姐俩危险了!”我急忙让大妈替我看孩子,和齐父往那女人家里赶。齐父让司机半路停车,说去看什么人,一去没了踪影。
我急得火烧眉毛,半个小时后,齐父在小区里出来。他发现我在衣服内藏了把菜刀,怕伤了儿子,故意拖延。我表示不满:“你不能拿人命当儿戏!”他竟说:“别人我不管,只要我儿子不死就行。”谢天谢地,刘萤和刘绣已经回家。
全家人逼着我给有关部门写上告信揭发,第二天,信到了齐国邦手里。
每年老头儿过生日,我就得过关。现在,轮到大妈头上。我们如同一对在财主家扛活的母子,相依为命相互体贴相互关照,相互抚慰心灵创伤。害怕刘绣和柳叶眉闹事,我早早到市场采购,回来和大妈一起做菜。菜摆上桌子,全家人从十二点等到下午两点,柳叶眉和刘英雄还没来。菜早凉了,老头儿坚持要等。
下午四点,刘英雄和柳叶眉带孩子来了。大家刚要动筷,刘绣无端大吵大闹,生日宴不欢而散。我收拾完没等喘口气,姨姐说连襟去外地学习,晚上回来,让我拿皮大衣接站。连襟在头一站下车,早已到家,我傻等到最后那班火车。
妈妈和弟弟弟媳一起住,还有一份土地,我仍得回去干农活。春天,我回去栽土豆。夏天小厢房漏雨,家里捎信让我回去上泥。秋天,我回去秋收。我感冒发烧,一边发汗一边扒苞米、仓苞米。那天,我冒雨割高粱,被牵牛回家的郝振东大爷看见。他勃然大怒:“你家还指望你回来干这点活儿?赶紧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