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梦寐以求物是人非 四处碰壁难为“疯狗”(1/2)
当年,五叔在华铜矿一氧化碳中毒身亡,葬进南海底。大伙儿怕他复活之后爬不出棺材,留了道缝隙,埋而不葬。妈妈和老婶、老奶、五婶几个女人,昼夜轮流呼唤,里面一直没有回应。直到棺材里面透出异味,这才钉棺圆坟。
我从部队转业已经板上钉钉,也煞有介事在小门留了道缝,盼望部队来人,通知将我保留。五叔躺在棺材里,外面再呼唤也没能起死回生。我躺在小屋里,渴望部队来人呼唤,外面没传来一丝声音。别说我代表军区加入解放军文艺“90方队”专辑,发表长篇巨制也无济于事。一次我去某离休首长家里采访,一位中年军人坐在客厅里,埋头钻研一本关于鸽子饲养书籍。我以为我军仍编制信鸽部队,此军人来首长家里汇报工作。首长介绍:“这是我小孩,这位是董叔叔。”“中年小孩”起身立正敬礼:“董叔叔好!”小孩比我大许多,在家里一边养鸽子一边服役,职务已经正团。假如我是“小孩”笼子里的一只鸽子,留队肯定没有问题。对于别人如同萝卜白菜般简单的事情,放在我身上都是奇迹发生。
我不再害怕回到小西山,不在乎别人议论我的兵是真是假,盐场学校是否接纳。我到天津街派出所落了户口,成了名副其实的大连人。我到民康街粮站落了粮食关系,从此后名正言顺地吃商品粮,彻底脱离与小西山的土地供养关系。
我住长江头,
君住长江尾。
日日思君不见君,
共饮长江水。
我再回小西山就是串门,亲情变成亲戚,故乡变成乡愁。乡愁是疮疤是伤口,是一种永远无法治愈的慢性病,需要终生调养。乡愁让我成了一个走失的孩子,毕生都在寻亲路上。乡愁还是一棵被移栽的杨树,落叶归根成了奢望。
我与部队的联系,只剩下预备役序号“51”,如同老电影《51号兵站》。在城市里生活,必须有单位有工作有收入才能养家糊口,在单位排上房子。
那天早饭后,我以一个真正的大连人身份,去杂技团正式报到。当年杂技团来盐场表演口技《盐场的早晨》的情景,早已时过境迁。我耳边仍回响着孩子们的欢呼:“疯狗!杂技团!疯狗!杂技团!”原永宁公社双岔大队郭兆全,曾在大连杂技团乐队弹三弦。郭兆全下放回到双岔沟老家,调进复县文工团。他多才多艺,会弹三弦会表演魔术,是文工团台柱子。全民打胜农业翻身仗,大队在盐场北边子挖台田搞大干。郭兆全在台田上铺红布扣小碗,用几只泡沫假桃变来变去表演魔术,最后变出一碗道具花生,煞有介事:“这块地种过花生吧?”
在一片惊呼声中,“母狗子叔叔”拉着我找到他,“刚叽刚叽”介绍:“这小孩是演杂技的料儿,你领走得了。”他推荐我,不如说推荐自己。郭兆全笑眯眯地看了我一眼,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在家里好好学习,等着吧。”
我一等十几年,“疯狗杂技团”也被人喊了十几年。现在,当年那个小孩真的成为杂技团的一员。仙逝几年的郭先生,不知道黄泉之下是否有知。也许郭兆全先生在另一个世界里,履行了当初对一个渴望去杂技团少年的诺言。我现在去杂技团报到,既不是心想事成,也不是命运捉弄,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和我的影子“茕茕孑立,形影相吊”,路牌上偏偏写着“独立街”。独立不等于孤立,“德不孤必有邻”。把握是非曲直,辨明远近亲疏,知道高低倒正,人生的道路才是一条正路。路边一棵棵似曾相识的小柳树,让我想起新兵连结束后,去高三连报到时的情景,也是这种前程未卜万般无奈的心境。一恍惚,我正走向高三连。我的背包和提包呢?接我下连的一班长赵恩才呢?
坐落在华昌街一座古旧洋建筑,有人叫大庙,有人称圣教会。这里是大连歌舞团、杂技团等文艺团体的所在地,堪称艺术殿堂,让我肃然起敬。
杂技团成立于五十年代初期,建团四十多年,继承传统节目,创演一批独具特色的杂技节目,涌现一批德艺双馨的优秀艺术人才。杂技艺术家边玉明、郜凤赞、金焕民表演的节目,在全国产生了较大影响;崔凤云表演的《水流星》,在第九届摩纳哥蒙特卡洛杂技比赛中获第八名,在一九八七年中国吴桥国际杂技节比赛中获得银狮奖。丛天表演的《软钢丝》,一九九二年在法国第十五届巴黎明日国际杂技节中获银奖”,这一切无不融入、镶嵌、渗透、凝聚在圣殿之内。
我踏着石阶走进大院里,嘈杂的声乐练习让我耳熟能详,仿佛又回到二十五中学文艺宣传队。我穿过一道狭窄走廊也穿越了历史,来到书记办公室。书记王久成,曾在广鹿地炮营任副教导员。办公室就是营部,我向书记敬礼报告,他起身还礼。我俩的手握在一起,接通了一股暖流,都不由地热泪盈眶。
王书记非常热情,说:“你再不来报到,我亲自去你家请你。”我很不好意思,为掩饰尴尬故意说:“您很面熟,好像在哪里见过。”王书记说:“我调到广鹿地炮营当副教导员时,你正在警备区帮忙。”我说:“你怎么知道我?”
他认真地说:“在沈阳军区,谁不知道你董太锋的名字?当我接到你的档案,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董太锋怎么也转业了、并且安排在杂技团?”
没想到我也落到今天这个地步,真想向他大倒苦水。王书记惋惜地说:“部队提拔一个干部不难,出你这样的人才很难,确实不该转业。我们虽然无条件地服从组织安排,也得承认,部队有时候是不能讲理的。我从海岛调到医院某科任教导员,刚要提升为政治部主任,突然决定转业,让我措手不及,也是把档案甩到杂技团。我是既来之则安之,你也应该如此。”他让我有了依靠,说:“幸亏我遇上你。”他说:“各行各业都有部队转业干部,经常遇到战友。”
窗外马路上车来人往,屋子成了共鸣箱。噪声是一群群猴子,将满园桃子摘得干干净净,将桃核塞进人的耳孔。我想听的话一句没听清,不想听的情况,即使耳鸣也听得一清二楚。王书记关上窗户赶出“猴子”,摘下“耳塞”。
他说:“别看杂技演员把杂耍玩得眼花缭乱,对笔杆子半点玩不转。每到写年终总结,我四处求爷爷告奶奶找人代笔。转业干部回地方,工资几乎减半。团里百分之六十开工资,又几乎减半。剩下的百分之四十自负盈亏。更不可预测的是,演出市场一年不如一年。杂技团有个团队常年在国外演出,我安排你出国带队,每天有外汇补助。已经有十几个人排号,也不是轻易能出去。文艺团体没有福利分房待遇,杂技团例外。香港一家企业与文化局达成协议,承建杂技团大楼,选址在绿山脚下,顺便解决一批住房。团里安排你在办公室工作,主要任务是写年终总结。我已经和办公室柳主任交代了,办公室也是你的创作室。”
杂技团乐队解散后,队长柳树杨改任办公室主任。除了郭兆全,他是我接触的第二个杂技团艺人。他和蔼可亲讳莫如深,以诚相待藏而不露,对我轻拿轻放谨小慎微,仿佛是一件易燃易爆物。文艺团体年年评定职称,他让我先负责劳资工作。一册册一摞摞案卷、一叠叠密密麻麻的表格里面藏着数学,让我望而却步。我没等在座位上坐稳,一个遭遇车祸正在住院的老人怕位置被占,带伤回来。
我向柳主任请示工作,他说:“王书记交代,不写总结你就写小说。我让你负责劳资工作,是做给别人看的,尽管干你自己的。”我说:“这不合适,我总得干点儿具体工作。”他说:“你实在闲不住,去帮食堂干点儿零活。”
食堂正在蒸包子,笼屉四周溢出腾腾蒸汽。我却争不了这口气,遇上几个战友都问:“听说你到杂技团耍猴儿?”我的工作是打杂,蒸了一个星期包子,越蒸越泄气。我索性在家里呆了一个星期,没想到上班后,“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王书记在体检中查出肝癌晚期,已离职住院。远大集团征地盖大楼,艺术殿堂拆迁,变成一片废墟。杂技团临时迁到付家庄半山腰一片棚户区,在站前坐五路公共汽车一个多小时下车,再走一个多小时上坡路,才能到达目的地。
我厚起脸皮回杂技团,死心塌地做一辈子“打杂疯狗”。再说快到年底,杂技团也需要我写总结。杂技团大楼已经开工,同时建筑住宅大楼。为防止此时调人进来挤占房源,团里人员冻结。按新规定:三天不上班,属于自动离职。
办公室招进一个中文系毕业的大学生,专门负责文秘工作。别说蒸包子,我连扫地的机会都没有。要不是转业干部身份,我已经被除名,每个月连一百八十三元钱都拿不到。柳主任拐弯抹角对我说:“你和我们不一样,确实不适合在杂技团工作,可以重新选择。”他已经下了逐客令,我正式被杂技团除名。
要想不将“疯狗”耗成“死狗”,必须另谋出路。我没有太高奢望,只要贴近文化、文字工作就行,哪怕做一个誊写员。大院里的王守丽,上山下乡患关节炎,三伏天穿棉裤,没有工作没有对象,挨家挨户求人,坚信求完一百户总有一户能帮上忙。她求到第四十九户,我帮她在一家饭店找到工作,结婚有了孩子。我为自己把脉诊疗,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医。我稀里糊涂每个月拿五十元钱补贴,连回一趟小西山的路费都不够。女儿上小学,妈妈住在姐姐家,奶奶住在黑龙江林甸姑姑家,都需要钱。我已经失业,犹豫半天,不知如何向刘萤开口。
纸里包不住火,刘萤说:“没有钱就借,不能耽误创作。”我说:“结婚前你几天换一套衣服,结婚后没买过一件衣服。”她说:“我的衣服都没扔,几年穿不完。”我说:“以前的衣服过时了。”她说:“服装款式十年一轮回,够我穿二十年。”我说:“二十年之后,我再没有出路呢?”她说:“车到山前必有路,有志者事竟成,不能在你身上例外。”我羞愧地说:“你顶着报纸当雨伞,穿白大褂上、下班。”她说:“家里离单位近,省得费事换衣服。”我说:“你也不能总这样。”她说:“我徐娘半老还有回头率,顶上几套新款服装了。”
人贩子拐卖妇女儿童,公安机关虽然屡出重拳打击,大有愈演愈烈之势。一位部队干部儿子被拐卖,部队和地方有关部门束手无策。他悲愤地脱下军装背着行囊,发誓踏遍千山万水也要找到儿子。几年来,他露宿风餐如同野人,自己的儿子无影无踪。他向有关部门提供线索,使多个被拐卖儿童回到父母身边。
我提了一包作品,到文联、作协、报社、电视台等单位毛遂自荐。我没被一家单位接收,却为几个战友调整到理想单位。李常委转业在市政府,对我的境遇非常同情,准备调我。曲战友转业进不了大连,妻子揿亮红灯,他整日借酒浇愁。他的老指导员在海岛服役期间,是要塞区识大体顾大局克服困难标兵。“标兵”转业之后,工作不理想收入低压力大,竟选择一条不归之路。曲战友也萌发了不良倾向,我赶紧把他推荐给李常委。他以为我有了合适工作,接纳曲战友进机关,在老婆面前挺直了腰杆。一个老师的儿子师专毕业,只落下集体户口,求我帮忙。我托人把他推荐到一家大型国营农场,从团委书记一直做到企业副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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