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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9章 人在城市难融入 迈不过乡愁门槛(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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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看我的人在城市,一大半心思还在小西山。晚上刚睡着,我就被如潮的大梦拽回小西山。我在北海大流里面拣竹竿、在老石礁拣海螺、在南海底提胖头鱼……阳光照耀在盐碱地、西沙岗子、南海底、北海头、沙湾底、大树林子,明闪闪白亮亮。人扛着天地行走,天地将人紧紧地裹挟。天地间逐渐收缩,一点点把人挤压成乌有。我被弥散成金鱼缸里的一尾金鱼、白菜窖子里的一颗光鲜的萝卜白菜、豆芽盆里的一根豆芽、圈里的毛驴、鸡窝鸭栏里的一只小鸡小鸭,直到复员走到盐场东边子……我被吓醒,发现人和梦仍躺在天津街。我重新进行验证,我还在部队。不出其他变故,我起码是个梦寐以求的大连人,放心了。

我人进了城,心却无处放。城市于我,是先结婚后恋爱,停留在耳朵和眼睛的层面上。我与城市是强扭的瓜不甜、桃李嫁接、异体植皮、一条咸、淡两合水的胖头鱼。我必须要融入到这座城市里、融入到天津街、融入到这个家庭。

我必须找出小西山和大连的相同之处和不同之处,对准断茬接口、相互容纳弥补,才能结合成一体。光是居住在城市里的高密度非农业人口,就让我这个小西山人望洋兴叹。干活干活干才能活,小西山人一天不劳动,就吃不上饭。

让我瞠目结舌的是,相当一部分城市人常年闲置,照样穿衣吃饭。大连并非人间天堂,小西山也不是人间地狱。沙湾底、北海头、西山砬子、老牛圈、南海底、南关沿,浩瀚的西海,一望无际的滩涂,处处都比得过星海公园、老虎滩、劳动公园、中山公园等人造景观。小西山的居住范围是“前三丈后八尺”,家家户户都有一座庄园。大连的居住条件,和小西山差了十万八千里,还不如牲畜。小西山的一头猪,就住一所带浴池的圈舍,一头毛驴就独占一个套间。

城市孩子中学毕业考不上大学,都得有份工作,然后上班下班周而复始。再是父母提前退休,子女接班。没有工作的毕业生在家里待业,还得父母养活。小西山的孩子哪有这种烦恼?一下生就是未来的生产队社员,没有退休待遇永远不会失业。只有一样相同,小西山人想不开,去青石线投海、到西山砬子滚砬子。城市人想不开,卧轨、跳楼、割脉,到公园里没人的地方,找棵歪脖树上吊。

小西山的孩子自小被生活和扁担压着,不但地位低,人也长不高。城市孩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娇生惯养,骨垢闭合晚,身高如同豆芽菜,齐刷刷一般高。

如果让小西山人来大连当城市人,宁肯烂在炕头上也不来,白天来了晚上还得往回跑。天生的庄稼人,就得干庄稼活吃庄稼饭住庄稼屋过庄稼人的日子。

想想第一次来大连,我是多么享受大连的汽油味儿和煤烟味儿!

每到冬天,煤烟再加上汽车尾气,包裹着整座城市,让人喘不过气来。

小西山的老齁娄板子,冬天撅着腚趴在枕头上干喘,咳嗽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能熬到六、七十岁。让他们到烟熏火燎的大连生活,肯定活不过三天。

大连的女人们并不都是细皮嫩肉,她们也浑身油垢、开着“蹦蹦车”,脸被油烟熏得漆黑。每天提着饭盒到养殖场,一边干活一边偷吃海带,再塞进饭盒里偷偷带回家。小西山的女人们赶海,只捞海秧菜喂猪,没人生吃海秧菜。

斯大林广场中山广场三八广场五一广场友好广场再宽敞,也比不过农村的大田地。下水道不是“旱龙道”,青泥洼不是“沙湾底”,老鳖湾不是“蟹了黄”。

马路上不能种高粱苞米,公园里不让栽土豆地瓜,动物园里不让养牲口和鸡鸭鹅狗。中山路不是赶牛道,窨井不是吃水井,想喝口西北风还有楼挡着。

别看城市人挣工资旱涝保收,也是年吃年用寅吃卯粮。

小西山的每只小鸡屁股都是一座银行,一头猪就是一座小型化肥厂。

城市人除了响应党的号召上山下乡走“五七”道路,宁肯臭在鱼缸里,在窖子里捂发芽,在豆芽盆里开花,在趴趴房里面闷死熏昏,也不到农村居住。

小西山出门就是西沙岗子,文化上更是沙漠,十个里有九个是文盲。谁过年能写对联,认识二十四节气,出门能分辨出男女厕所,都算文化人。

天津街也不是文化绿洲,也白花花一片盐碱,目不识丁的大有人在。老田太太住院想写封感谢信,六个孩子不会写,拿了张大红纸找到我。我把大红纸摊在地板上,用毛笔蘸饱了墨水,龙飞凤舞一挥而就,他们就像围观王羲之。

小娟中学毕业找不到工作,准备考“九州饭店”服务员,不会填表。邻居小五是她崇拜的文化人,找他替她填表。小五在每项答案的那一栏,都言简意赅地填写四个字。问:如何做好服务工作?答:认真负责。问:怎样对待顾客?答:胜过亲人。问:这次考不上怎么办?答:下次再考。小娟没考上,找我重新填表。她又把表交上去,马上就被通过。我很快出名了,都知道天津街来了个董太锋,会写感谢信还会填写表格。我感叹,这里的文化,甚至比小西山还贫乏。

小西山人教育孩子勤俭节约会过日子,不乏家国情怀:不能“下道误公”。

岳父年轻时在东北民主联军当过兵,打四平撤退后当了逃兵。他教育子女一套话:“我把重机枪枪管都打红了,国民党兵死的一片一片……国民党打不过八路军,找美国三人小组说和……谁做坏事八路军都知道,”模仿重机枪“嗒嗒嗒嗒”威胁。邻居孩子们都学他“三人小组说和”,重机枪“嗒嗒嗒嗒……”父亲当兵也打过四平,虽然在教育子女上拔苗助长,和岳父却有着云泥之别。

宗为民教育女儿,都是“写一笔好字是人的脸面”,别的什么都不懂。

瞎董万空的儿子董太举“萧老太婆”,成了“北大哲学系”教授。父亲把我逼出小西山,当兵提干,在大连娶媳妇成家立业。姐姐上了大连护校,调到瓦房店卫生防疫站。小西山的地主富农摘帽后,子女们考上了大学,当兵入伍。

说天津街全是白丁不如小西山,是没事找事找事打仗。远的不说,就说我居住的相当于小西山屯大小的范围里,出过什么人物。对面大院离我家井台那么远,一个小姑娘小学没毕业,穿上军装被招进部队文工团。在小西山,我做梦都想当杂技演员,学八辈子狗叫也当不上,只当了一条有名无实的“疯狗”。曾经在大连杂技团弹三弦的郭兆全,老家双岔沟距离小西山,足有几十里地。邻居一个小姑娘,家比“三八镰刀拐”还近,六岁就进了杂技团。我十六岁之前只照过两张相,从四岁到十五岁之间不知道长的什么样。住在马路拐角的业余摄影爱好者马连胜,距离和前街“母狗子叔叔”家差不多,摄影作品《六十正在浪尖上》,获得了第三届“中国摄影金像奖”,后来还获过国际大奖等许多奖项。别说摄影,小西山许多人一辈子没照过相。妹妹发表诗歌全县出名。马路对面人民浴池的普通售票员任慧敏,早都是着名女诗人了。人民浴池,远近从西北地到东地。

按行政级别对比,更没有可比性。大连中山区相当于复县,天津街相当于永宁公社,居民委相当于盐场大队,居民组相当于小西山生产队。按土地面积来算,永宁公社的面积远远大于整个大连市,小西山的土地面积大过十几个天津街。按人口密度对比,全永宁公社才几千口人。整座大连市更是藏龙卧虎人才济济,偏僻的小西山更是不足挂齿。只不过我孤陋寡闻夜郎自大,志大才疏不自量力罢了。小西山人只会说点儿登不得大雅之堂疙瘩话,更别说获得什么奖项。

我们家是多级火箭的发射基地和燃料舱,把我送到一定高度就自行脱落。我还要添加新的燃料,飞向新的高度。对于我来说,城市的功能、综合能力等任何概念都不重要,有了房子才算进入“空间站”落下脚,火箭才算发射成功。

我看到和感受到的城市生活,只是肤浅的一层表皮。逐渐适应了,我才一点点啃到了内核,一步步了解了这座城市。小西山一大早,近处是水桶磕在井台上的“叮当”声,远处是海潮的喧嚣声。平日里,大伙儿都在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里忙活,一个屯的人很少见面。夏天晌午头子再热,大伙儿除了坐在后门口借穿堂风消暑,再是躺在街上、后园大树底下乘凉。西沙岗子没刮走那些年,晚上,全屯人都来这里乘凉。南头子“宽二爷”,东南地“小地瓜”,摸黑走一里地来到西沙岗子。别看大西山比小西山优越,从来没在大沙岗子上为他们放电影。

那一回,公社放映队在小西山沙岗子放映故事片《向阳院的故事》,大西山人到小西山看电影,很不服气。电影演到一半,银幕上的石爷爷大声对孩子们说:“走!上大西山!”全场大笑。小西山人笃信不疑,这部电影是专为小西山所拍摄。小西山的孩子再见到大西山的孩子,都自豪地喊:“走!上大西山!”

天津街周围有“友好”“进步”“霓虹”等电影院,不用放映露天电影。天津街人更别说能欣赏到某部影片“ 走!上天津街”这样的台词。

小西山的夏天,炕头被一天三遍火烧的煎皮烙肉,人还得睡火炕。少数人家蒙了层纱窗布开窗户睡觉,多数人家关紧窗户睡觉,热个半死被蚊子咬个半死又被烟呛个半死,加在一起,死了还欠阎王爷半条命。再说一层纱布,根本挡不住狡猾歹毒的蚊子,从纱窗缝里钻进来的蚊子,都是以一当十的敢死队员和亡命徒。提前钻进屋子里潜伏的蚊子,更是不计其数,还不如不挡那层纱窗布了。

历代的小西山人再热,很少到南洪子和北海头洗个凉快澡。头几年,前街董云洋晚上热得睡不着觉,把鼓风机放到脑袋旁边吹风,结果把耳朵震聋了。

大连的夏天,家家户户都“上海”,买了烧鸡,面包,香肠,汽水和啤酒,到星海公园、夏家河子、棒槌岛等海边浴场,支起帐篷游泳、消遣。

城市居住集中,哪怕一墙之隔,也是老死不相往来。在小西山,两座山到不了一起,两个人早晚能到一块儿。十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小西山家家户户那点秘事,自己不说没人知道。在天津街,不想看的事往眼睛上撞,不想听的话往耳朵里钻。从早上四点到晚上十一点,窗外人来人往,脚步声说话声声声人耳。

人们在友好广场和中山广场上下、车,到商店、饭店、书店、文物店上、下班,光“天百”职工就有几百个。每个人有什么不同,人群从早到晚围着这条马路转圈,不断播放同一盘录像带。要是细看,男男女女高矮胖瘦美丑各有不同。要是细听,说什么的都有——工作、生活、金钱、情话、提职、隐私。

“什么高的矮的美的丑的,晚上关灯都一样,下边找齐。”“一上班就忙,忙了一天,两个卵子还露在外面。”“什么姑娘小子,谁能保证种那么纯?弄不好哪一代老祖宗是要来的。”“大学生要闹事了,到我们厂子里忽悠停工。”“闹他妈了个逼!停工他们给分大米吗?”“听说邓三炮又和蝴蝶迷搞上了。”“愿怎么搞怎么搞,不搞咱老婆就行。”“卖鱼、摆摊卖发卡子,都比上班挣两个鼻疙子强!”“拉倒吧!你没看报纸吗?一个老伙计骑摩托车卖鱼,挣了八万块钱,刚想盖座冷冻库,就被铲车撞死了。出殡时,他老婆烧的都是真钱哪!”“现在的孩子养不起了,花一元钱买的肉,一口就吃到肚子里了……”

城市人说什么做什么怎么做,如何吃喝拉撒睡生老病死喜怒哀乐。

小西山家家户户,春种秋收吃粮烧草挑水做饭穿衣戴帽生老病死,除了红白喜事盖房子发生刑事案件民事纠纷等必须求人,吃喝拉撒睡都是自己解决。城市里的居民,少了哪一行靠哪一家哪一户那哪个人,连上厕所都解决不了。

各行各业的人们,从早到晚忙忙碌碌,都是你为人人、人人为我。因此在饮食、交通、商业、供水、供电、医疗卫生、治安保卫等等才有了保障。

居民住房普遍拥挤,把马路边当成半个家。天热,人们在马路边蹲着、站着、扇扇子,快吃饭了再回去。就连和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沾边的人,也到马路边站一站,显示存在。天津街和小西山一样,也不是人人都能说上媳妇,也有光棍。

姚凡休家在天津街有好几座小楼和商铺,解放后都被政府没收。头几年,他们家拿了政策条文到有关部门往回要,不知道要没要回来。“文革”时他毅然和家庭决裂,把名字姚凡休改为“要反修”。名字改了命运没改,人腼腆不会泡嫚,三十多岁没有对象。他学唱歌、诗朗诵、跳交际舞,见了姑娘仍不敢抬头。

绿豆眼也是光棍,每天站在马路边看广告,一看两个小时。实则偷窥姑娘们一对对高耸的胸脯,丰满的翘臀,窈窕的腰肢,一张张美丽如花的脸庞。姑娘们在身边来来往往,对他吊都不吊。他大惑不解:大姑娘这么多,都钻进谁的被窝里了?当他知道我来自农村,经常发泄不满:“好姑娘都让恁泡去了!”

在谈论女人上,他和姚凡休有共同语言,有说不完的话,炫耀如何征服了某某姑娘,快得手了又因为什么原因黄了。一到真张,两个人就眼高手低。

韩老四从农村抽回来,在煤气公司烧锅炉。他嫌工作不好,天天看大连报,知道大连话剧团招人,天天在家里朗诵台词,因为普通话不过关没被录取。“大喇叭”满口大连土话,一喝酒就变成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还一边说一边吐口水。他请“大喇叭”喝了好几回酒,偷再学普通话,终于考上了话剧团。

老孙站在门前捶打胸脯:“肺不好,肺子坏了……”对面楼一男人老妈白天被人打了,他晚上下班回来,蹲在马路边抽了半盒烟,宣示仇恨的心情、愤怒和无奈。他一连抽了一个星期烟,肚子里的气消了。老六与人合伙办公司,买了“大哥大”,每天早晚都到马路边打电话。那天没打电话,原来“大哥大”丢了。

我和这些人都没有交集,只有老石例外。他曾经被“支左”的解放军整过,有气一直没出来。他戴了“纠察”袖标,天天在马路边蹲坑守候,遇见抱孩子的女军人、军容不整的战士,拦住记下部队番号,训斥一番,罚他们背诵《条令》《条例》。有一回老石把我抓住背诵《条令》,被刘萤打了两耳光,没影了。

房国南兄弟姐妹多,小时候吃不起苹果。妈妈在果酒厂上班,每天下班带回一大包苹果皮,分给他们姊妹六个当水果。妈妈不浪费锅边饭,做饭从来不刷锅,直接添水煮苞米馇子粥。他长大了成家立业,再穷也得攒一年钱,只为了买一回螃蟹。他煮了螃蟹,和弟弟把桌子搬到马路边,脚踩着啤酒箱喝啤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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