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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4章 李高手好事成双捷报频传 痛说苦难经历俘获方华芳心(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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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仰天长叹,“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悲剧,正在我身上上演。

我的“风不能进雨不能进国王不能进”的城堡,只能建在一片废墟上了。我的情绪一落千丈,像小西山南洪子退化的盐碱地,不断向西北地蚕食。我连生活也不会安排了,一间小小的宿舍让我顾此失彼。地刚扫一半我就去打水,打完水拖地,才知道被子没叠。没等叠完内务,开饭的时间到了。我走到楼下,才知道没洗脸也没刷牙。我把领章钉倒了,穿了军装刚要进食堂,余世勋把我拦住。

我把座右铭“愈锉愈坚,非我莫属”当成护身符,放进贴身口袋。我仿佛又回到被父亲和所有人看不上的境遇之中,无法医治灵魂中自卑不如人的顽疾。我二胡拉得有声有色,拿手的曲子是《赛马》,此时被我拉成了一群踉踉跄跄的跛驴。我到大操场上去翻跟头,眼前仿佛横着一道《沙家浜》假墙,那位美术老师在冥冥中虎视眈眈。我“扑通”一声大头朝下栽下来,差点崴断了脖子。

天地间变成二十五中学的大礼堂,我挂着大牌子低头认罪。

我深深地体会到,幼年体验确实决定人生命运。我不愿意与人接触,喜欢动物,性格也变得怯懦温顺起来。我的生命和人生,似要从一个小动物开始。

那天中午我无法午睡,出去散步。机关大院外,一头小猪躺在墙根下晒太阳,眼睛半睁半闭似睡非睡很是陶醉。我刚走近,它精灵地跳起来,警惕地超我瞪圆了眼睛,做出预备逃跑的姿势。我毕竟熟悉猪的脾性,微笑着慢慢地伸出一只手,小心翼翼地触摸它最解痒的部位。小猪动了一下,戒心解除,放松了警惕。

它无限感激地看了我一眼,慢慢躺倒,闭上眼睛伸展四肢,享受陶醉和幸福。我一边给小猪挠痒痒一边想,此时此刻的我,是这头小猪多好。女人呢?小猪竟产生了快意,轻轻地呻吟起来。我突然烦躁起来,照猪肚子就是一拳。

小猪“嗷”地哀嚎一声跳起来,慌乱中一头撞到墙上,打个滚爬起来。

它拼地逃跑,在远处停了下来,回过头,一动不动地望着我。

天地间快速旋转,我在寒冷的冬天坐在冰车上,身不由己地滑进大鸭湾冰盘,一头扎进了冰井……我望着空中眩目的太阳,心里呼唤:小哥哥小哥哥,你快点帮帮我帮帮我!我眼睛被阳光刺得五彩缤纷,小哥哥永远不会出现了。

星期日两顿饭,早上八点钟开饭。方华把照相机、食品、饮料带到食堂,放在饭桌上。看样子,她真要和李高手爬老铁山了。我的碗差点儿掉到地上。

回到宿舍里,我站在窗前,呆呆地向窗外眺望。两个渐渐远去的身影,飘向岛南老铁山。当初我提干搬进这间宿舍,是何等的自豪和荣幸,连墙上的钉子眼里都盛满了优越,感到拥有了整个世界。此时,我囚徒般厌烦这间宿舍。

我与世界近在咫尺,又相隔万里,扮演一个可悲的角色。

我的思绪被抻长,快被抻断。生活完全错位,我不知道哪件事该做哪件事不该做。一大盆衣服已经沤出味了,我也懒得洗。我想看书,那些文字变成遮天蔽日的蝗虫,覆盖在庄稼地上空。躺在床上睡觉?上面铺着针毡。到商店买东西?又怕大嫂们刨根问底。她们的热情早已超出关心范围,探究的目光是爱克斯光,老光棍的衣服是一层软玻璃。她们采访和编发稿件的速度,比路透社还迅速。

也爬老铁山去,也到海边去……今天是李高手的好日子。

阳光、大海、新鲜空气等一切人间美景,都是他的专利。

我在屋里呆不住,去连队找惠达。惠达晚上打坑道,正在补觉。他悄悄起来,打开排储藏室,我俩进去关上门。我说了目前的情况,他睡眼惺忪地说:“你的前景不大妙,抓紧时间和方华沟通,否则前功尽弃,”翻出两本书,“拿回去看看,或许对你能产生点迟到的启示,虽然弗洛伊德热已经降温……”

这两本书是我推荐给他的,说:“什么时候了,又是弗洛伊德。”

他说:“科学就是科学,不管冷热,开卷有益。”我仍把书拿回去。

我坚信自己健康的思维,有支配行为的绝对权力。在知识大爆炸的时代,我却要重读此书,算是有病乱投医了。回到宿舍,我心不在焉地翻着。

弗氏的发现被称作本世纪最大的学术成就之一,也属于常识以内的道理。

我敞开一切隐秘,与“妄想”“白日梦”“情绪固结”“幼年经验”等一一对号入座,躺在手术室台上,任那位白发苍苍的医生切割我的灵魂和精神。

似是而非还好,一旦明白了,倒在精神上增加了那些“固结”存在的合理性,继续支配我那有悖常理的行为。我仿佛发现那位医生正在做着手脚,暗中将那些痼症用羊肠线一一系上死结。我刚要合上书本,一句话幸灾乐祸地溜出来:幸福的人从来不去幻想,幻想是从那些未得到满足的人心中生出来的。

我随手将书扔在桌子上,“哗啦”一声,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讪笑。

老铁山麓,李高手选择不同角度为方华拍照。他脸上的“吐鲁番葡萄”神秘消失,皮肤变得白净光滑。方华仰起头望着悬崖上方:“好高好险哪!”

老铁山名不虚传不苟言笑,板着铁青色的面孔。倒悬的石壁上面湿漉漉,垂挂着腾腾蔓蔓。石缝里钻出丛丛矮树,虬枝盘结,缭绕的紫雾向山后飘游。

方华说:“那天晚上,你在哪儿折的映山红?”李高手说:“一线天。”

过了“老虎口”,两个人进入又深又窄的石缝里,天空变成一根又细又亮的银线。两边的石壁似正在慢慢合十的巨掌,“轰隆”一声把人拍成肉饼。

方华紧跟几步,伸出一只手让李高手拉着,沿着几乎垂直的石嶝向上攀爬。两个人站在“老虎”脑门上,绝壁顿时熊熊燃烧起来,老铁山终于有了笑意。

李高手说:“我就是从这里爬上去的。”

方华惊呆了,不知道他靠什么魔力,半夜三更爬上绝壁。脚下的一层植物残枝,崖壁从上到下残留着发黑的血痕。李高手说:“我把镐头拉在上面,此生再也爬不上去了。”他试了试,难如登天:“那天晚上,我是怎么爬上去的呢?”方华眼睛里噙着泪水,他为什么不是那位副处长?他为什么不是那个姓董的?

李高手对她的真诚,可贵得让人揪心。自己却践踏真诚,要赎罪、回报。此时此刻,地位和容貌不是必要的条件,有地位有才华不会爱不敢爱,也是低能。李高手是有瑕疵、高风亮节的美和才华。方华的心狂跳,在等待。

可惜呀,他能做出常人难以做出的壮举,却不明白常人都明白的常识。

李高手正在对着绝壁嗟叹,方华说:“映山红和野玫瑰不是一类植物……”

李高收敛了笑容:“谁能比我更了解映山红?映山红是杜鹃花科,全世界有八十二属两千五百种,我国占十四属近七百种。我们家乡叫马醉木,马吃了醉得昏迷不醒,熬汁能杀虫洗疥疮,祛风救人命……有的地区还叫羊踟蹰。”方华问:“你为什么装糊涂、让众人羞辱?”李高手说:“让别人的笑声冲淡我的痛苦。”

两人攀到顶峰,顿时天高地阔,心胸更加开阔。海平线连接成巨大的圆,两个人站在圆心上。退潮了,波浪连成一圈圈白色圆环,朝四面八方缓缓涌地向天边。老铁山似海中不断升高的巨大石笋,人也像空气般洁净,灵与肉与大自然融为一体,所有龌龊被洁净,矛盾和芥蒂被化解。两个人顿时产生了万千感慨。

方华说:“再过几十年,我们这茬人大多不在了,大海和老铁山还在。以后的人也和我们一样,浪漫地从这里登上山顶,真是人生易老天难老啊。”

李高手拣块石头朝山下扔去,没有回声。他感慨地说:“早在六千多年前,远古先民就在岛上繁衍生息了。岛上先后发现过新石器时代的石具,青铜时代的容器,还有战国时代的贝丘遗址;汉代的屯兵营,辽代的烽火台,清代的石城,近代北洋水师遗迹般般俱在。等到海底铺设了电缆,岛上的用电问题彻底解决,更拉进了于大陆之间的距离。尤其全国第一座县级民用机场在岛上建成之后,近十个小时的航程将缩短到几十分钟。”

方华玩得开心极了。李高手越开心就越悲伤,越幸福就越痛苦。小妹妹要是活到现在多好,她还没尝过糖的味道。老奶奶现在不知道死活。每当他吃上可口的饭菜、在餐桌上端起酒杯、发新军装、躺在床上,都是他最悲伤的时刻。

看见李高手闷闷不乐,方华问:“你怎么了?”

面对方华,李高手把满腔郁结全部倾诉出来,没有任何保留。

他说:“幼年丧失父母,奶奶带着我和小妹妹靠乞讨度日,因为我错刨了山槐子,导致小妹妹的夭折。小妹妹出的是麻疹,我刨回马醉木,也救不了她的命。那一年我参军临走之前,跪在相依为命的奶奶面前,求她好好活着,我一定好好干当军官挣工资,接她去享福。老奶奶一滴眼泪没掉,只是笑。入伍第二年,我到大连学习,在街头看见一个蓬头垢面的老奶奶,大暑天穿着破烂的棉袄,跪在繁华的闹市街头向过往行人乞讨。这使我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掏出准备寄给奶奶的十元钱给了老太太,没等老太太磕头,扭头就走。第二天,我又从那条街上路过,老太太正坐在垃圾箱旁边啃西瓜皮。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专注地看着我,喊我乳名:‘狗娃崽,不认识奶奶了?’两年工夫,奶奶的牙齿全光了,头发秃了一半。我跪倒在地,抱住奶奶放声大哭。围观的人们无不垂泪,送给奶奶的钱,水果,食品等堆成了小山。几位好心的阿姨扶着奶奶,领她洗澡换了衣裳。在民政部门的帮助下,我把奶奶送上火车。奶奶说:‘天这么大,地又这么小啊’。至今,奶奶杳无音信。我每年利用探家和外出机会,都没找到奶奶……”

李高手泪流满面,方华泣不成声。生活的残酷和命运的坎坷,有时候能造就出丰满的人生,让许多高贵的东西半文不值,许多卑贱的东西千金难买。

夕阳西下,老铁山变成了金色。

李高手说:“我此生无憾了。”

方华专注地望着远方,似为他寻找奶奶。

黄昏降临的天幕上,叠印两个人紧紧拥抱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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