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交通不便坐船“三难” 爱情来临产生误判(2/2)
小岛上居民大多来自一个家族,有的夫妻一个姓氏。小岛上的姑娘嫁不到大岛,大岛的小伙子也不来小岛入赘,近亲结婚非常普遍,残疾人和弱智者常见,是近亲结婚造成的后果。许多人毕生没去过大岛,去县城如同去北京城,只能眺望向往。孩子们的游戏,除了在地上弹玻璃球,再是到海滩上追逐奔跑。
小岛上只有一户人家有收音机,主人也是传播员,每天为大家传播新闻。
那些日子人心惶惶,收音机里说“天降陨石雨”。家家户户做好了逃生准备,人们不时往天空张望,害怕“陨石”落到两平方公里的小岛上、自己头上。
招待所东屋是男炕,西屋是女炕,宿费每天两元钱,伙食费每人每天两角钱,当然不收我们的钱。午餐是大米饭,大盆菜大盆炸鱼大盆海鲜,丰盛又实在。
吃完午饭,前来看病的群众扶老携幼,朝大队部汇集。除了常见病,乙型肝炎居多。我想起喝水的碗,感觉肝区隐隐作痛,绝不是精神作用,是真疼。
交通不便和医疗资源有限,病人将小病拖成大病,只剩下了两种选择:一是死里逃生再是死亡。小岛上人不多,山坡上的坟墓不少,看上去比大岛还多。
文化室是临时诊室,看病的人几乎和“看电影”的人一样多,让刚主任、于医生和景医生接应不暇,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不相信医生的听诊器,只相信号脉,死活不肯脱衣服接受检查。没人懂中医,为了不让老太太失望,刚主任为她号脉。他凭着丰富的经验,准确诊断出老太太患了肺气肿。宁医生逢上难得的学习机会,刚主任和于、景两位医生一边处置患者,一边为他讲解病理知识。
小何入伍四年二十二岁,是个含蓄爱笑的姑娘,因为种种原因失去报考护校机会。小岛上牙病患者仅次于肝炎,小何学的是牙科,身穿白大褂独挡一面。她为患者医牙,同时负责注射、引流、司药等,比两个医生发挥的作用都大。
几位老人,坐在室内闲置的凳子上抽烟,看医生们为病人诊断,孩子们站在门外观看。有个胆大的孩子跃跃欲试想进屋,一个老人一瞪眼,赶紧出去。
部队医疗队上岛,仿佛有恃无恐,什么事故都在这期间发生。有人满头大汗地跑来,急三火四叫我们赶紧去救人,有人从房顶上掉下来摔伤了。我陪同于医生前去处置刚回来,又有几个人捂着一个人的手跑来,手被机器绞了……
我插不上手,没有地方坐,到外面伏在墙上记素材。孩子们围着我看神奇,问:“你往本字上画的是什么字?”我给他们讲故事,他们听得聚精会神。
刚主任三个医生加上卫生员小何,一共处置了八十多例病人。
一个八十二岁的老奶奶患肝癌晚期,腹胀如鼓,顶多还有半年生存时间。刚主任为她检查,除了安慰,给她一瓶止疼药,叮嘱她一天三次,一次一片。老奶奶把大军医生当成“神医”,把药当成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一天只吃一片。她的腹胀逐渐平复,家人把她送到部队医院,活了两年,成为医疗奇迹。
在小岛居民眼里,整个世界只由三座海岛组成,一座是自己居住的小岛,二是公社所在地广鹿岛,再是县城大长山岛,此外不值一提。在小岛上,我才感觉在大岛生活是多么方便,小岛的人们多么向往大岛,不能身在福中不知福。
半下午,两个放映员架起宽银幕。人们早早吃过晚饭,小广场上人山人海,等待电影放映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天一落黑,开始放映《洪湖赤卫队》,满场响起欢呼声。电影放完,观众都不离开,又加映了故事片《南征北战》。
两个放映员去群众家住宿。景医生和小何住在招待所西屋,我和老丛、刚主任、于医生睡东屋。土炕烧得滚热,像烘烤着四条咸鱼。沉重的大厚被比垫上运动的垫子都厚,石板一样压在身上。刚主任刚躺下就响起刚劲有力的鼾声,表演萨克斯独奏。老丛和于医生随后睡着,各唱各的曲儿各吹各的调,组成没有主旋律的管风琴合奏,压过喧嚣的夜潮。直到天快亮了,我才勉强迷糊了一小觉。
我早早起来,爬到山坡上锻炼身体。小岛雾气腾腾亦幻亦真,堪称世外桃源。我回来扫完院子,刚主任他们才起来。老丛羡慕地说:“小董的睡眠真好,一点声音没有,到底年轻有活力。”我言不由衷地说:“我能吃能睡。”
我刚要去挑水,小何抢先挑着水桶,拿着井绳出了街门。我毕竟解读过风情,知道女孩子们这些小把戏小阴谋。她挑水是假,调虎离山才是真。
我们是官兵关系,还是未婚青年,在这茫茫大海中的偏僻小岛上,想保持距离都不行。异性相引,不接触不发生点什么,也辜负了这迷人的环境和机遇。
水井距离远,还很深。我怕小何找不到水井,再说给她一担水也挑不回来。我心里着急,又不能太主动。刚主任他们帮房东晾海带,让我去看看小何。
我出了街门追上她,说:“把水桶和扁担给我,你回去吧。”她逞能,说:“我能挑,你回去吧。”我说:“你连水井都找不到,还挑水呢,跳水吧。”
她笑了,把扁担给我,拿了井绳跟在后面。到了井台,我把水桶栓在井绳上。水井深不可测,我轻松地拔上两桶水。小何钦佩地说:“你是大作家,还这么有劲。”我挽起袖子,向她炫耀胳膊上肌肉。她使劲捏了捏,惊叹:“和铁块子一样。”我得意地说:“我拔水挑水,比你拔牙挑虫轻松多了。”她开心大笑。
我挑水在前面走,小何连跑带颠跟在后面,像小妹妹跟着哥哥。
起早干活的老百姓,都好奇地看着我俩。我把招待所水缸挑满,又把邻居家水缸挑满。刚主任夸我,说:“董干事没有架子,还能干,好找对象了。”老丛故意说:“岛上好姑娘不少,我给你选一个。”我说:“我也想在岛上安家。”
我发现小何有点异样。景医生悄悄地对她耳边说句什么,她的脸红了,忍不住看了我一眼。大家刚吃完早饭,宁医生满头大汗地跑来,说有个离婚妇女刚喝了农药。大家急忙收拾好器械,我帮他们提着药箱,出了门,跟着宁医生一阵猛跑。大家来到女方家街上,没等进屋,一股浓烈的农药味儿直冲鼻子。
躺在炕上的女人已经昏迷,医生们紧急抢救。宁医生没有导胃管,部队医疗小分队也没带。于医生赶紧为女人按腹催吐,小何为她注射“解磷定”。
这是个贫困家庭,可怜的女人仍把感情看得比生命重要。她表现出强烈的求生欲,努力配合,下意识地往上提了提裤子。假如重新选择,她一定能将绝望变成希望。我在心里祈祷,愿她起死回生。大家奋力抢救了一个多小时,“解磷定”和其他药品全部用完。趁患者胃里残留的农药还没发作,唯一的希望,赶紧用船送往大岛医院。大家把女人抬到船上,从她眼角慢慢淌下一滴眼泪……
宁医生随船护理。我们心情沉重地站在海边,目送渔船开往大岛。我问刚主任病人有没有希望,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船还没过洪子东,女人停止了呼吸。
吃过午饭,我们乘船去格仙岛。和来的时候一样,大队干部和男女老少,都到海边送行。我们要离开了,他们才明白,看病远比电影重要。
瓜皮岛变得模模糊糊,送行的人们,仍站在岸边,向大海深处招手。
格仙岛古名叫呵仙岛,《辽东志·山川》称葛藤岛,“呵”与“哈”对称演变为“格”。全县大小海岛礁砣,都源于各种神话传说。格仙岛比瓜皮岛大,东西长六、七里,宽不到一里,人口多流动性强,也是广鹿公社的一个附属大队。
岛上居民从事渔业生产,除鱼、虾、海参、牡蛎,还有特产银针鱼。站在格仙岛海边上,县城大长山岛清晰可见,坐船只需一个小时即可到达。岛上有去县城的交通船,民风时尚开化,说是一座袖珍县城也不为过。小伙子蓄着长发留着小胡子,有的提着盒式录音机,一边走一边播放《请到天涯海角来》《少林少林》,有的哼着日本电视连续剧《血凝》中的插曲。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大红大绿大喇叭裤,非常时髦现代。她们性格开朗谈笑风声,眼睛火辣辣地看人,没有半点羞涩。一恍惚我还以为来到大西山呢。这一切,只因靠近县城,近水楼台先得月。和瓜皮岛一样,大队干部和群众非常热情。
大队部宽敞整洁,和大岛没什么两样。大门上贴着一副对联:人民公社是支花,农业备耕更重要。横批是:万象更新。大队准备了丰盛的午饭,我们说已经在瓜皮岛吃过了,书记说这不行。盛情难却,我们只得客随主便。
为了抓紧时间多处置病人,我一个人喝酒为众人代劳。饭后,大家分成两组分头行动。赤脚医生和于医生、景医生和小何,在医疗室里为群众看病。
老丛带我和刚主任,去格仙岛小学赠书。学校依山而建,整洁的校舍掩映在松林之间,石墙灰瓦,操场宽阔。刚主任说:“这里就像河南诸葛亮住的‘卧龙岗’。”我羡慕刚主任去过那么远的地方,我连北京都没去过。别说我,连要塞区政治部主任都没去过北京。办公室里,两个教师因为转正问题发生争执。正在劝解的一个教师,肯定转正。学校为这些事情斤斤计较,才有竞争有发展。
校长和老师们非常感谢子弟兵赠书,对我们热情有加。校长带我们参观学校,教室正规,教具齐全。学校是六位老师,一百二十个学生。虽然超生一个孩子罚款七千元钱,岛上居民宁肯罚款也要生。学苗不断增加,学校仍需扩建。
岛上居民普遍患有地方病,医疗条件和瓜皮岛大不一样,有病都去县城。
我晚上照样睡不好,失眠成了降低我生活质量的帮凶。好在我和于医生住在一户人家里,他也失眠,我俩可谓同病相怜。我请教:“你是医生,是不是失眠者都有无法解决的难题?”于医生说:“有这方面的原因。”我说:“你失眠的原因,肯定与医学医疗方面有关。”他意味深长地说:“有些病,医学无能为力。”在偏僻小岛上,隐私并不重要。
格仙岛的早晨,别有一番景致。每一座海岛的景致,各有不同。这里的海面也风平浪静,也没有一丝风,给人的感觉是,踏着海面就能行走。
早上起来,我锻炼完身体,把房东家的水缸挑满水,然后扫院子。
饭后,刚主任一行在赤脚医生的带领下,为行动不便的居民看病。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在医院打吊瓶时,关节感染化脓。她非常乐观,有着美好憧憬,说病好之后先到大陆去看看。她不知道自己已经面临截肢,人生的道路注定坎坷不平。即使她能去得成大陆,也得装上假肢之后,或者坐在轮椅上。
我们走在半路上,一群妇女在地里打坷拉。有个秀丽端庄的少妇,像极了电影演员宋春丽。此处距离村子很远,在松树丛中,景医生为她诊疗妇科病。
小何一直任劳任怨为病人看牙,连吃饭的时候都有人找她。
景医生对我说:“小何朴实能干,大方没有脾气。她早该上护校提干,年龄小把机会让给了别人,也把自己耽误了。你不嫌她是战士,我可以牵线搭桥。她爸爸也是军人,转业回到老家合肥。”我说:“谢谢景医生,我再想一想。”
小何见了我不好意思,吃饭、休息、工作,避免和我接近。
我总能感到她的一双眼睛在盯着我,心里在想着我、琢磨我。下午,小何处置完患者,说:“景医生,我们赶海去吧。”景医生说:“我累了,让董干事和你一起去。”我说:“岛西有一个经历特殊的老人,老丛要带我去采访。”
小何一说赶海,我马上有了感觉。她说要和景医生去赶海,等于说要和董干事去赶海。我知道景医生不去赶海,她一个人也得去。不到天黑她绝不会回来,肯定有人去找她,舍我其谁也。没有采访任务,我照样不能和小何去赶海。
快到下午五点钟,我和老丛采访回来。天色渐晚,太阳偏西,小何果然赶海未归。刚主任故意问:“小何哪去了?”景医生说:“赶海去了。”刚主任故意说:“董干事才回来,我去找她吧。”我说:“你让我去找就直说。”大家都笑了。
我站在屋后翘首望去,远处礁石丛中,有一个小绿点。我踏着礁石走过去,小何假装没看见,在欣赏海上落日。我在她身后说:“小何,回去吃饭。”
她回过头,羞涩地问:“是别人让你来的还是你主动来的?”我说:“我非得听别人的吗?自己主动来不行吗?”她毫不掩饰高兴,笑成一朵花:“我知道你能来找我,正在想你怎么还不来。”我说:“我们走吧,已经涨潮了。”
她娇嗔地说:“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我说:“为什么?我又不是龙王爷。”
她说:“我军光荣传统,干部爱护战士。”她脚下一绊一个趔趄,我伸手扶住。她紧紧抓住我的胳膊,专挑无法落脚的地方走,几次跌到我的怀里,到了岸边还不松手。小何是个聪明而多情的姑娘,知道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机会不多。
她说:“前天,景医生和我说,有个人和你一块儿去,你知道是谁吗?”我故意说:“知道,是公社老丛。”她不高兴:“你故意说老丛。”我说:“老丛怎么了?他不是来了吗?”她失口:“我能和老丛谈对象、过一辈子吗?”
我俩都愣了。她脸红了,不好意思地说:“董干事,我说错了,你别介意。”我转移话题:“天边是绿颜色。”她扭过头:“我不看。”我又说:“你快看,海面跳出来一条大鱼。”她快步往前走,连头都没回:“你去找那条大鱼吧。”
小何在军营出生、长大,在海岛上学、当兵,海岛是故乡,军营也是家。她失去了提干机会,今年复员。她与其说对我有好感,不如说对部队有感情。再说都在海岛当兵有共同语言,真的可以考虑。她父母远在南方,她一个人在岛上,让我大动恻隐之心。我真想和她呆一会儿,路太短,顷刻到了房东家。
小何悄悄对我说:“我不想看电影了。”我违心地说:“我得陪大队领导。”我代表政治部,更要注意影响。海岛越小越是高倍放大镜,一件小事会被放大许多倍。我和大家一起看电影,小何坐在身后。我装作没看见,电影散场一起回来。
我的睡眠全被刚主任的鼾声夺走,躺着遭罪不如起来到海边散步。我顺窗户玻璃看见院子里有个人影,小何站在那里。我悄悄回来,又悄悄上炕,在自己的位置上悄悄躺下。过了很久,小何从外面悄悄回屋。我两眼睁到天亮。
我一早起来扫完院子,故意把水桶弄得“叮当”响,引诱小何一起挑水,她一直没出来。我把水缸挑满后她才出来,有些疲倦和憔悴,给几个群众看牙。
午饭后,群众自发把放映器材装上船。大队书记亲自驾船,送我们到广鹿。学校校长和全体师生们在海边列送行,和我们依依惜别,许多人哭了。这是一所有希望的学校,我答应校长,会继续捎书上岛,让孩子们多走出去几个。
开始没风没浪。船到了海里南风骤起,顶风逆行。景医生晕船,吐得一塌糊涂。小何晕得更厉害,把胆汁都吐了出来。风浪越来越大,船上下颠簸。
我起身坐在小何身边,让她把头靠在我肩膀上。但是,她躲开了。
大连市驻军多,囊括陆海空三军,一直是拥军模范城市,地方政府克服各种困难,安置部队转业干部。担心转业干部进不了大连,纯粹是杞人忧天。
在大连安家的海岛部队干部,一下船回到温暖的家里。那个女卫生兵复员回到外省,和副连长王宝贝举行婚礼。王宝贝探家,下了船赶紧到火车站买票,坐一天一夜火车才能和妻子团聚。他转业后被安置到家乡县城,费尽周折,好不容易把妻子调到身边。既要追求浪漫也要面对现实,王宝贝成了我的前车之鉴。
我和小何走碰头,打招呼,她装做没看见没听见。小何考上培训班,一年之后结业提干,找的对象是位大学生。我为自己的误判,付出了沉重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