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找鞋扒女尸眼受伤生喝蛇血 妈妈回故里讨渔网连累姐姐(2/2)
奶奶三天两头让我写信往回催,我把“菜园没人照顾”写成“果园没人照顾”,有夸大其词之嫌,几个舅舅嗤之以鼻。舅舅和姨姨们也不回信,坚决不让妈妈回去。要不是牵挂家里几个孩子,妈妈真不回来了。这四个多月,奶奶每天为我们做三顿饭。每天晚上,父亲坐在油灯下戴着老花镜,为我们补衣裳、钉鞋,一直到三更半夜。那一年秋天,妈妈从林甸回来,我和父亲到永宁接站。
妈妈养的白胖,根本不像个病人。弟弟长高了一个头,我都认不出来了。过永宁西大河时,我要背妈妈和弟弟过河。妈妈大概忘记我在身边,和父亲撒娇:“人家让你背。”我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转过头去。妈妈带回一大包亲戚们捐助的旧衣裳旧鞋。全家老少喜气洋洋焕然一新,比过年穿了新衣服都高兴。
那是个初冬的下午,天很冷,天气预报明天早上有霜冻。
父亲的的两位老部下在执行公务途中,顺便来小西山看望他。他们相互敬礼、拥抱、流泪。我从沙岗后搂草回来,姐姐到园子里拔萝卜回来,见证了这一切。父亲对两个部下说:“我现在行了,儿子能搂草了,闺女能干活了。”
我听出父亲话中的无奈和苦涩,心里很难受。
这些年,父亲衰老的很快,身体大不如前。谁家办红白喜事去赶礼,父亲喝点酒就烂醉如泥,胡说八道,成为大伙儿的耍物和笑料。那天晚上,妈妈杀了一只下蛋鸡,三个人喝了两瓶老白干。父亲威严地坐在正位,两个部下恭恭敬敬给他倒酒。父亲喝了一斤酒,没有半点醉意。他不但不像“小炉匠”,像极了杨子荣。我彻底相信,他确实是威震敌胆的特种兵、侦察员、董司令、老革命。
父亲郑重地对两位部下说:“这些年,我以为能恢复档案,承认我的革命经历。现在年龄大了,我也死心了。我还有块心病,你们帮我除掉吧。”
父亲从贴身口袋往外掏,我以为是这些年的党费,谁知他竟掏出一把乌黑闪亮的手枪!他从墙上撕下张日历,用油笔写了几行字,交给两个部下。高个子部下接过手枪,用手掂了掂,拉开套筒看了一眼,把枪还给父亲。
他说:“司令员,我们到复县办案,顺便来看看你,枪和我们无关。”
父亲说:“我上半辈子离不开枪,一是工作需二是喜欢,带在身上是福。我早已经没有资格带枪了,带在身上是祸,再不交就违法了,早该交了。”
高个子部下说:“你看这事怎么处理?”矮个子部下说:“司令员带枪不合适,写个证明,交到复县公安局吧。”父亲长嘘一口气:“我还有两枝。”父亲打开柜子,把手伸到底下,掏出帆布包裹的两枝匣子枪,还有一大包子弹!
这是当年,妈妈送给小哥哥董太淘的。那一年父亲去黑龙江,又到大草甸子起了出来。两位部下写了证明,三个人签字,高个子部下把枪和子弹装进提包。
这些年,父亲怀里一直带着手枪。柜子底下,放着两枝匣子枪和二百多发子弹。父亲哪里是以手代枪?都是真枪实弹地瞄准目标。大伙儿给他取外号“无声手枪”,名副其实恰如其分。他深邃诡谲藏而不露,别人称他“黄狼笑”真是低估了他,狐狸、狼和老虎算老几?他们有眼不识金镶玉,狗眼看人低罢了。
一想这些年,我刻的木头手枪能装备一个杂牌手枪营,白刻了。哪怕我把小西山的木头全刻成枪,堆成西山砬子那么高,也不如父亲三把真枪中的一把。
早知道父亲有枪,我偷来一把藏到“蛇盘地”,神仙都找不到。
我像小兵张嘎那样有了真家伙,父亲恢复原职,全家人都跟着得好。
父亲和两个部下到“三块石”钓鱼回来,四爷赶了马车给我家送碱泥。头几天,公社放映电影《昆仑铁骑》,勾起父亲对战争年代驰骋疆场的回忆。
父亲和两个部下帮四爷卸完车,留四爷在家里喝酒吃饭。四爷知道父亲喜欢骑马,特意带了副马镫。父亲卸下辕马备好鞍子,飞身上马。
高个子部下从身上掏出一把匣子枪扔过去,父亲一把接过往腿上一蹭,子弹上膛,打马向南山头飞驰。整个小西山人全出来,观看父亲表演。父亲骑马和举枪的姿势,比电影里的连长雷杰还威风英武。转眼工夫,他骑马从地东头飞驰而来。他一枪没放更没打下一个活物,叫他“无声手枪”大概也不冤。
我家南园外有一排大杨树,上面长年栖息着两只喜鹊。每当喜鹊千辛万苦地筑好巢穴,两只山燕子就飞来抢夺。它们往窝里面拉屎,把刚孵出来的小喜鹊叼出去摔死。它们赶走喜鹊,心安理得地住进去。父亲策马从董云省房西头拐向南园外,朝天上“啪””地打了一枪。两只鸠占鹊巢的坏鸟惊飞,他甩手“啪”“啪”两枪。空中爆起两团羽毛,两只鸟儿坠落下来,大伙儿大开眼界。
临别之前,两个部下留下三十元钱,和父亲洒泪告别。
父亲交了枪也丢了魂,一天天变老,目光浑浊丢三落四,耳朵也背了。只有讲述战斗经历时,他才眉飞色舞。他总拿过去的自己和现在的我相比,让我无法接受。我承认他有过辉煌,但是不服气。我和他是两个时代的人,各种情况天差地别。让我去当侦察员,土匪在哪里?我的马和枪在哪里?我下乡挂职锻炼,家属在哪里?锻炼回来谁给我转正?复县公安局能要我去当特派员吗?
再说,我一次都没去过县城瓦房店。
父亲这一套没让我产生半点上进心,反而葫芦头养家雀——越养越筋筋。我看见大队干部远远走过来,赶紧钻进路边苞米地里。更让父亲愤怒的是,他越让我学什么我偏不学什么,处处和他相悖。他对我仍报有希望时,就后悔不已,不该为我定亲。他对我失望时,恨不能马上让我结婚。这种矛盾心理,和我磨锉一样磨他的心。他心情很不好,一口口吐血,动辄就成宿到亮地骂我。
我理解父亲的不容易,无论怎么骂从不还口,他不理我我也主动搭话。他喜欢吃海物,尤其是小杂鱼,我想方设法弄回家。那当时时兴尼龙制品,只有“农转非”吃商品粮的人,才穿得起尼龙衣裳和袜子。《农村十种人中》又增加了一种人:工农结合户,大米肚子涤确良裤。一盘尼龙旋网相当一艘舢板子,一挂尼龙拉网顶上一艘渔船。谁家拥有一盘尼龙拉网,不用出海打橛子下锚网,更不用摇橹升帆划戕,一网能拉上十几斤鱼。董云省在大队渔业队做饭,家里有一挂尼龙拉网。他儿子太全、郝文章和我,三个人一起到海上拉鱼。
星期天一早,我和郝文章、太全背着网挑着筐,去西南海庙山头。
在公社多种经营办公室的扶持下,孔家大队在滩涂上养殖大片蚬子。大队派下乡知青看蚬子,谁去拉鱼被捉住,轻则没收网具重则送到公社。我们过了南洪子,来到庙山头。我们见四外没人,铤而走险,蹚水进入孔家蚬子地。我们把网撒进海里,我和郝文章一边一个,套上绳套躬着身子,快速把网拉到岸上。
光这一网,就拉了十几斤梭鱼。太全?着鱼篓跟上来,装满鱼篓。养殖在水下的蚬子苗被拉网刮出来,随即被潮水抽进海里,蒙受很损失。
我做贼心虚,对郝文章说:“见好就收,我们回家吧。”
郝文章慷慨激昂地说了一大套:“生产资料公有制是指生产资料由联合劳动者共同所有、占有、支配和使用的所有制形式。社会主义的公有制形式主要包括全民所有制、集体所有制、混合所有制经济中的国有成分和集体成分,是社会主义的根本经济特征,是社会主义经济制度的基础。社会主义公有制是在社会化大生产的基础上产生的……”
我都听的糊里糊涂,更别说太全。我坚持马上撤离,立刻离开。
郝文章满不在乎地说:“再拉一网把筐装满,出了事我负责。”
两个知青突然从“钓鱼台”后面出来,大声说:“站住别动,到窝棚里去!”他们凶神恶煞般端着红缨枪,我和太全吓的浑身哆嗦。郝文章面带微笑,从容不迫地迎上去:“哥们有话好好说,你们是知青吧?抽烟。”掏烟递上去。
郝文章唇下留着小胡子,穿戴不错气质不俗,两个知青把他当成知青,收回红缨枪,脸上有了笑意。胖知青问郝文章:“你是哪个点的?”郝文章说:“小西山青年点,家住大连西岗区凤鸣街九十四号。”郝文章说:“这点鱼,给同学们吧。” 两个知青说:“你们拿走吧,再来拉鱼,到窝棚里来玩。”
我们把心提到嗓子眼,郝文章稳如泰山:“以后星期三、星期五再加上星期天,我们都来拉鱼。我们点栽了不少地瓜,下次给同学们带两筐地瓜。”
两个知青让我们到窝棚里吃饭,郝文章说:“下次再说。”突然,从身后冒出十几个人,把我们团团围住。一个身材高大,凶悍的知青说:“你们把网和鱼拿着,跟我们走!”郝文章故伎重演,微笑着递烟:“哥们,抽烟。”
凶悍知青粗暴地打断:“少来这一套,走!”
我们背着网挑着鱼,被那群人押到岸上。郝文章东张西望寻找机会,屁股挨了重重一脚:“磨蹭什么?天快晌了,我们好做饭了,还等着炖鱼呢。”
我们被关在窝棚里,接受凶悍知青的审讯,其他人忙着做饭炖鱼。
郝文章好说歹说,凶悍知青答应放人,但是没收网具,像判了我们死刑。
太全放声大哭,郝文章束手无策。凶悍知青说:“你们再不走就送大队处理,罚钱、批斗,让你们大队领人,让你们家里送饭,然后送公社人保组。”
我们站在门外,面面相觑。从窝棚里飘出的鱼鲜味儿也不馋人了。凶悍知青出来:“你们怎么还不走?”郝文章恳求:“网是这孩子的,他妈有病。网让他俩拿回去,我留下。”郝文章的仗义,让我俩深深感动。
凶悍知青说:“公社多种经营办公室尹主任来开会,当面和我们说:来蚬子地拉鱼者必须没收网具,没有我开的介绍信,任何人不得拿走网具。”
凶悍知青进了窝棚关上门,我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动不动,。
姐姐普通话说得好,毛泽东思想宣传队解散之后,被抽调到公社当了广播员,全公社都收听姐姐的广播。姐姐是我们家族的骄傲,让父亲扬眉吐气。
我突然想起来,说:“让我姐找人开介绍信。”郝文章喜欢姐姐,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黔驴技穷般仰望天空:“找你姐有什么用?”天空上的那朵白云,优哉游哉地飘向永宁方向。我拉上太全:“走,到公社找我姐。”
我和太全转身就走,郝文章仍站在那里不动。我们走出半里地,他气喘吁吁追上来:“就说你妈又病了,想吃鱼。”我不高兴地说:“我妈没犯病,你别吓唬我姐。”郝文章不再骄傲,默默地跟在后面。我们光着脚穿过野地,脚扎了硌了全不顾,身上穿着赶海的破衣服,上面全是盐碱烂泥。我们下午到公社,我去找姐姐,她播完音,去多种经营办公室,拿来尹主任开具的“取网”介绍信。
姐姐让我吃完饭再走,我说得赶紧回去要网。她送我出来,看见一脸泪痕的太全和狼狈不堪的郝文章。太全叫了声“大姐”就哭,郝文章仍故作高敖。
一路上,郝文章大发感慨:“走向死地,绝路逢生,天不灭曹。”
从早上到下午三点,我们没吃饭没喝水,往返五十多里路,一路小跑回到西庙山海边窝棚。知青们正在睡觉,被我们叫醒。他们烦透了,赶我们快走。
郝文章一脸正气,胸有成竹有恃无恐:“这是尹主任开的介绍信。”介绍信上盖着“多种经营办公室”的大红印章,
几个知青像看天书,凶悍知青像傻了一样,不知道我们和尹主任是什么关系。那当时,哪个知青认识公社干部,回城就有了希望,前途一片光明。郝文章把网卷好给太全:“拿着,”吩咐我,“挑着筐,回去顺便拉鱼。”
几个知青默默站着,老老实实看我们拿着网挑着筐,出了窝棚。
凶悍知青追出来,一把夺过网具,蛮横地说:“你不是能走后门吗?我偏不给你们网具!介绍信没有用,除非姓尹的亲自来,否则就到公社去告!”
太全绝望地哭了,责怪郝文章。我恨死了郝文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郝文章说:“我们去找梁书记开介绍信,你现在把我们的网和筐送回家。”
凶悍知青低三下四:“哥们,我是开玩笑,回城的事还得求你帮忙。”
郝文章得寸进尺:“我们饿了一天,现在还没吃饭。”
凶悍知青殷勤地把我们请进窝棚里,几个知青赶紧洗鱼炖鱼,淘米做饭。香喷喷的大米饭做好,炖了半锅梭鱼,我们饱餐了一顿。几个知青争相介绍自己的情况,郝文章郑重其事地记下名字。知情们替我们背着网挑着筐,已经涨潮,不能拉鱼了。他们给我们摸了两大筐蚬子,替我们挑到大西山南海底。
半夜三更才能退潮,知青们坐在岸边等着退潮,为了回城豁上一切。
到了南关沿,郝文章掏出记着知青名字的那张纸,撕碎一扬手:“回老家去吧……”他突然气急败坏:“完了,我得回去。”我问:“你回去干什么?”
他脸上的汗直淌:“我的凉鞋拉在窝棚里了。”太全说:“那双破凉鞋你粘了多少回了,白给都没人要。”郝文章脸红脖子粗地说:“粘一粘还能穿!”
潮水漫到岸边。郝文章下海没走几步,海水淹到脖子,只好回来。他心情沉重,一路上一言不发。第二天我见到郝文章,也惊讶的说不出话。他脚上仍穿着那双破凉鞋,已将裂口粘合。退潮后,他连夜返回西庙山窝棚,拿回破凉鞋。
那一年知青回城,郝文章没兑现承诺。知青们告到公社,尹主任调离,姐姐广播员被撤,回小西山务农。尼龙拉网被没收,太全他妈喝了“敌敌畏”。
太全大骂郝文章不是人,我和郝文章好长时间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