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小西山闹土改土改难改 董万开想不开脑洞大开(1/2)
一九四五年九月下旬,中共中央东北局在沈阳张作霖的“大帅府”宣布成立。 辽南地区三面临海,是东北的咽喉地带,便捷向南出海入关。蒋介石视辽南解放区为心腹大患,在东北战场施行“南攻北守,先南后北”战略,一九四六年十月调军大举进犯辽南。我军的任务是保存自己,坚守辽南,削弱、拖住敌人北援。陈云同志把东北的敌人比作一头牛,疯狂地从南向北窜犯,你不拽住它的尾巴,不但南满受害,北满也保不住。敌强我弱,要实现这一战略目标,必须付出巨大代价。随着我军在南满的节节胜利,震撼了东北国民党军。东北剿总副司令杜聿明派出王牌军新六军等十万兵力,轮番与我辽南独立师作战。独立师武器简陋,加上地方武装一万五千人,由辽南军区司令员吴瑞林兼任师长。国民党军作战素质过硬,武器精良。吴瑞林请示省委进一步指示,只隐约听到指令转移,电话线被炸断。此前,上级命令他死守,现在敌我力量悬殊,不能撤退又不能死守。他果断命令将部队分成三个梯队,第一梯队打开缺口在公路两侧掩护,第二梯队快速通过,第三梯队断后,并以两个连实行反突击迷惑敌人,成功突围。杜聿明以为独立师被全歼,吴瑞林被击毙。此战后,辽南独立师发展成为东北野战军第四十二军,参加了辽沈战役,在抗美援朝战争中,首次成建制地跨过鸭绿江。
一九四六年五月,我军遵照中央“五四”指示和东北局“七七”决议精神,在辽南地区进行反奸清算、“二五减租”等运动。中共东北局贯彻执行中共中央《关于建立和巩固的东北根据地》的指示,深入发动群众,壮大人民力量,在东北地区进行轰轰烈烈的土地改革运动,建立巩固的战略后方基地,“保田、保家”,反对蒋介石发动内战。中共中央制定了《中国土地法大纲》,规定没收地主土地,废除封建剥削的土地制度,实行耕者有其田,按农村人口平均分配土地。
那当时,毛铭山等中共地下党员受复县县委委派,来永宁地区开展土改工作,发动群众进行斗争。据说毛区长会飞檐走壁倒挂金钩,来无影去无踪让敌人闻风丧胆。其他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八路,个个身手不凡。他们很快打开了斗争局面,解散由汉奸和警察组成的永宁治安所,成立管辖土城、永宁、阎店、李官四个地区的永宁区公所,开展轰轰烈烈的土改运动。阎店和平村的地主周春富,因为“半夜鸡叫”,成了“南有南霸天、北有黄世仁、西有刘文彩、东有周扒皮”闻名全国的四大地主典型之一。有人说周春富是恶霸,也有人说是个厚道人。
贫富不均是全人类的问题,也是个永恒话题,更是难以解决的难题。有人说:贫富不均由社会制度所造成。有人说:因果报应。还有人说:富不过三代,风水轮流转等不一而足。小西山人坚信:有福不用忙,无福跑断腚根肠。板板倒尖尖腚,什么人什么命。命里富,拣张白纸变成布;命里穷,给块金子变成铜。
甚至看指相就能断定:一斗穷二斗富,三斗四斗开小铺。
在辽南一代还广泛流传一个故事,说明穷人穷命由天而定。财神爷在道边放了一坛子金元宝,看什么人能得到。两个乞丐走过来,一个突然来了兴致,提议:“咱俩闭上眼睛,看谁先跑到前面。”两个乞丐闭上眼睛比赛,从金元宝旁边跑过去,什么都没看见。一个财主骑马过来,下马方便,发现一坛金元宝,赶紧装进袋子里。财主骑马回到家里藏金,两个乞丐为了争第一打的鼻青脸肿。
土改工作队进驻盐场村时,小西山正在大兴“孔孟之道”。
那天,老光棍董万开在南关沿拔地瓜地草,从盐场那边过来一个人。到了黄茔下他才看清楚,那人背着匣子枪,不知道是干什么的。他没以为是董千运和“小花脖子”、“百年贼夫妻”旧案重审,是心里有鬼。头几天他在老碾房里说“小日本投降满洲国倒台了,民国也快了,”弄不好被人告密。
他起身往大西山南海底跑,那人在后面紧追不舍,大喊“站住!
他飞一样逃命,只觉得两条胳膊摆,没觉出两条腿在动。他刚要钻进树林子里,“啪”地一声枪响,枪子儿“嗖”一声带一股凉风,贴头皮飞过。
他觉得后脑勺被打穿了,凉风顺着窟窿“嗖嗖”地往里面灌,一头栽倒在地。那个人追上来把他按倒,将他全身的破衣裳扒了个溜光。
他磕头作揖哀求:“让我穿上吧,别让我光着腚去那边见祖宗。”让老光棍莫名其妙的是,那个人把自己的衣裳一件件地脱下来,再一件件地穿到他身上。然后,那个人又把他的一身破衣裳,乱糟糟地穿到自己身上。
那个人脱掉自己的鞋,穿到他的一双烂泥脚上,自己光着脚。老光棍更绝望了,以为今天死定了,这人心挺善良,让他穿身好衣裳再枪毙。
那个人把他扶起来,说:“让你受到惊吓了,别害怕,咱们坐一会儿。”
他这才敢仔细端量那个人,只见他结结实实敦敦实实,一张紫红色的煎饼脸,一口山东腔。他一双眼睛不大,格外有神,像从云缝里射出两缕灼亮的阳光。
他说:“我是土改工作队的王成满,来小西山开展土改工作。”
董万开悬着的心一点点落下来。大、小西山董家先人,三百年前也来自山东蓬莱登州府,老乡不能杀老乡。他赶紧往下脱衣裳,被王成满阻止。
董万开的破衣裳补丁摞补丁,是天上的太白金星看他不容易,赐他一件“冬暖夏凉”的火龙衣。他这件衣裳还能当鸡篓子用,立起来圈鸡崽儿。
他不会用针线,用缝麻袋的大穿针引麻绳,大针小线地缝补。没有合适补丁,他就用破麻袋片、袼褙和破鞋底子当补丁。立冬后,他絮上棉里子当大棉袄。立春后,他着拆下棉里子当单衣。他五冬六夏,都穿着这件不算衣裳的衣裳,常年的汗渍、烟熏、油腻、泥土和牲口粪尿濡染,发出一股怪味儿。洗不动也不敢洗,一搓就零碎了。衣裳里子被成窝的虱子填得沟满壕平,一年得喝他几斤血,吃几斤肉。虱子多了不咬人,他从来不捉虱子,也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
冬天睡老碾房把虱子全烤死,他浑身这才痒的难受,挠的血呼淋拉。
可能体味不同,一会儿工夫,一片片虱子从王成满的脖子里钻出来,就像大雨到来之前蚂蚁搬家。有的虱子颤颤巍巍爬到胡子上,有的长驱直入爬到脑门上,有的鬼鬼祟祟钻进头发里,有的半截钻进肉里喝血,他仿佛毫无知觉。
王成满一边拔地瓜地草,一边和董万开唠嗑。他拔草像薅猪毛,一根都不放过。他把高草拔下来揪断缠成团,远远地扔到壕沟外,防止借潮气起死回生。
刚冒尖的草芽也逃不过他的眼睛,认真用手指头抠出来捻碎。
他对钻进皮肉里吃肉喝血的虱子无动于衷,对一截芦草根绝不留情,扒开地垅一挖到底,斩草除根。小西山只有董希录干活,和他一样干净利索彻底。
在认识王成满之前,董万开一直把自己当成天下最苦之人,逢人就喋喋不休地诉苦,“光棍苦,衣裳破了没人补;光棍难,心里有话没人谈”。
小西山人再苦也没有王成满苦,家里再穷也没有王成满家穷。他衣裳再破虱子再多,也能挡风遮体。王成满十多岁了还一丝不挂。他放牛遇上人,要不藏进树林子,要不钻进河水里,要不挖块黑泥将下半身涂黑,当裤子遮丑。
王成满冬天根本没穿过棉鞋,把脚伸进刚拉的牛粪里就是棉鞋。他过年根本没吃过饺子,馋了用黄泥包饺子,用树叶子当饺馅。他哪天不挨地主的打就是过节,能吃饱地瓜干子也是过年。那一年他娘病得快死了,父亲狠狠心用他最小的妹妹卖了一块大洋,让姐姐去买药。到了药铺姐姐一看大洋丢了,顺路往回找没找着,绝望中跳了河。妈妈得知姐姐跳河死了,一口气没上来咽了气。
他弟弟去河里捞姐姐,滑进水里再没上来。父亲变卖家当,准备发送老婆和两个孩子。他卖炕席掀开炕席一看,那块大洋就在炕席底下,当即吐血身亡。
为了一块大洋,王家死里四口人,他也不想活了,要去跳河。他大爷拉住:“你家死绝户了,谁发送你们全家?谁扛灵幡?”大爷帮他卖了全部家当,总算安葬了全家。他住在大爷家,大爷家比他家还穷,他还得去地主家放牛。
地主儿子气他,当着他的面,用撕碎的白面饼喂狗。
富人穷人都是人,为什么富人的命千金难买,穷人的命不如一条狗?人敬有的狗咬丑的,狗也能分出穷富,更让王成满想不通。他天天进出财主家大院,他家的恶狗只认富人不认穷人,疯狂地咬他。那天他放牛回来,恶狗扑上来,把他大腿撕下一块肉。他疼得惨叫,一棍子打在狗脑袋上。狗被打懵,尖叫着追自己尾巴转圈。财主对他鲜血淋漓的大腿没看一眼,用棍子把他打的满地翻滚。
狗活蹦乱跳的,财主说狗让他打死了,非让他给狗偿命不可。
他在要饭途中参军,成为一名八路军战士,从此过上了人的生活。
他不断成长进步,提高阶级觉悟,认识到共产党才是广大劳苦大众的大救星,为穷人打天下,建设一个人民当家做主的新中国。他在战斗中英勇顽强,先后参加了攻打万家岭火车站和普兰店攻坚战等战斗,入了党,担任班长职务。
王成满的一番掏心窝子话,让董万开心头发烫,苦难的经历让他掉泪。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见过坏人也见过好人,从没见过王成满这么好的好人。
共产党和国民党有天地之差,共产党和穷人是一家人,国民党和地主老财是亲戚。以前他只以为小西山人最苦,比小西山更苦的地方和人多得是。
小西山大旱大涝地里颗粒不收,喝海秧菜汤摸胖头鱼,也饿不死人。半夜三更鬼涨潮,到黄茔拢火引诱燕鱼,到海滩挖蚬子,还能解馋。再不济去海边薅驴耳豆和黄花菜,连猪吃的都带出来了。董千显家再节省,过年三顿饺子一顿都没少吃。小西山没有人欺负人、人压迫人。当年两虎兄弟欺负人,被董希录制得服服帖帖。也有人冬天穿不上棉鞋,没听说谁冻得把脚伸进刚拉的牛粪里,更没有人被地主逼得家破人亡。那天晚上,王成满住在董万开家,两人唠到天亮。
王成满要在小西山开展土改工作,动员他当土改积极分子。他想起冬天在老碾房,瞎董万空说要“均地”,绝不是歪嘴子吹风——一溜斜气。
董万开说:“小西山家家户户都有土地,没有剥削穷人的地主,不用土改。”
王成满说:“你刚才还说贫富不均。”董万开说:“大伙儿学了‘孔孟之道’,有尊有让不愁吃喝。打败了小日本不当亡国奴,比什么都强。”
王成满起身问:“你现在的生活好吗?”董万开说:“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看和谁比和什么人比。和皇帝比我连狗都不如,和狗比我就是皇帝。”
王成满又问:“你现在最缺什么?”董万开说:“嘿嘿,我三句话不离老本行,缺家口。非要土改,不如给光棍们找个媳妇,没有女人不是人过的日子。拿我来说,年龄大了过口了,说了媳妇也不一定能生养,好歹老了有个伴。”
王成满一下抓住问题实质:“小西山的光棍娶不上媳妇的问题,只有土改才能解决。拿你来说,现在只有两垧薄地两间破屋,一个人勉强居住和糊口,娶了老婆也养活不了,更别说孝顺老人添丁进口。土改就是把地主的土地、房屋和财产平均分给穷人,让住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人人平等。通过土改你会分到土地、房屋和财产,能养得起老婆孩子了,光棍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小西山人学过孔孟之道,说起来一套一套的。董万开仍想不开:“这确实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但是: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视之有度,用之有节。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富户的土地都是自己开的,花钱买的,祖上留的。分了人家的,这辈子不还下辈子早早。还是别土改。”
中共中央关于“土地改革”的论断,是中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彻底铲除封建剥削制度的一场深刻的社会革命,是中国民主革命的一项基本任务。小西山人受封建思想毒害太深。要打开土改工作局面,必须做通董万开工作。
不管王成满如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董万开只认死理不回头:“土改好是好,但是不适合小西山。自古以来,小西山没有吃不上饭穿不上衣裳的穷人。我衣裳破虱子多,是没人缝补浆洗拾掇。小西山人过日子仔细,没有靠剥削穷人吃香喝辣的恶霸。有的人家有劳动力没有车马农具,有的人家有车马农具没有劳动力,农忙时相互帮工插犋,合理合法天经地义,不是雇长工,更不是剥削。”
王成满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穷人和富人,你挨排数一数,对比一下。”
董万开从东南地开始,数到东头子、西头子,再到东地、西北地。选来选去,谁家都够不上地主。董千溪儿子多,不多开荒种地没有粮吃。他好算计,也没崩谁骗谁,到头来还得吃亏现眼。董龙头和董虎尾哥俩霸道,那是以前的事儿,现在变好了,也够不上恶霸。董希录在沙岗后土地多,敢和小日本单挑,现在全家不知死活。瞎董万空家土地不少,都是他太爷留下的产业。董千显家街上有十几垛劈柴,是他年年挖大树用镢头劈,一根根攒的。他家有几囤子陈粮,也是吃糠咽菜给虫子和耗子攒家底。董千运等几家富户,天天起早贪黑土里刨食,一年四季不得清闲。我们光棍子为什么穷?因为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光棍们年轻时不出力不攒家产,农闲时到老碾房里东扯葫芦西扯瓢。等过口了,再找个前窝后旮的寡妇拉帮套,因此穷得擀面杖吹火,鸡巴摇铃铛。
王成满动员董万开:“你先让大伙儿指定对象,揭开盖子工作就好开展了。”
董万开说:“我满心拥护共产党的土改政策,要是昧着良心伸黑手指头指,一窝蜂把人家土地房屋财产分了,就成了土匪胡子,穷死不下道。要是有人愿意出头当地主,上赶子把土地、房屋和财产分给光棍子,又是另码事。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见面矮三分,不如自己出力淌汗,不欠人情赚个心静。”
到天亮,王成满也没做通董万开工作。吃过早饭,他到屯中了解情况。
病秧子董万古,蹲在墙根下一边晒太阳一边哼哼。他病了大半辈子,和当初的白成太一样,总说能活个三天两头的,许多活蹦乱跳的人都死了他也没死。
王成满走过来,问:“你有病为什么不去治?”。
他有气无力地说:“没钱拿什么治病?该死的不死不该死的少亡,芳草地上无老少。反正活个三天两头的,熬一天赚一天,好死不如赖活着。”
王成满说:“实行土改后,你能分到土地房屋和财产,有钱治病。”
听说要在小西山揪地主,他马上改口:“山上到处是草药,有病不用找先生,小病小灾自己治。三岁孩子都知道,伤风感冒勤念叨:东淘淘西淘淘,淘个萝卜压咳嗽,吃个萝卜就好了。还有不少偏方: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暴饮暴食易得病,定时定量常安宁。冬吃萝卜夏吃姜,不用郎中开药方。鱼生火来肉生痰,白菜豆腐保平安。扎针拔火罐子,不好也去一半子。不生气不犯愁,无病无灾到白头。饭前一口醋,不用上药铺。饭前先喝汤,强似讨药方。”
王成满来到受气包子董千刀家,了解他受过谁的气。
董千刀说:“董千显家的大黑狗见了我就咬,让我一镢头打死了。董千显没让我赔狗,还送给我二斤黄烟,说我为小西山除害。”
王成满访遍全屯光棍,都和董万开一个腔调:“小西山山好水好人更好,没有坏人。小西山有山有水有人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地主恶霸。”
小西山正经历一个特殊时期。每当西海涨潮,腥咸的海风吹过南洪子,岸边苇草朝一边倾倒过来。海水高出一截从河口门子涌进来,南洪子变成蓝黑色的海流子。鲈鱼、梭鱼、燕鱼、黄鱼、黑鱼等咸水鱼,随潮头涌进老李大河。
退潮后,南洪子又变成一条温婉的银白色小河,滞留的咸水鱼类,又随潮水游回西海。水中的芦苇,顺着潮流朝另一边倾倒过去。只有胖头鱼属于咸淡两合水鱼类,海水涨上来是地地道道的咸水鱼,退潮时留在河里变成淡水鱼。
日本无条件投降后,国民党和共产党在大连互设党部,驻守武装,在辽南一带拉锯。国民党今天攻进来,共产党昨天撤走。共产党明天打回来,国民党今天撤退。许多人扮演两种角色,国民党来了热烈欢迎,共产党来了笑脸相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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