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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奶奶鬼屋大战鬼魅 爷爷与群狼活短长(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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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狼克制食欲,除非摘掉它们的胃肠和牙齿。守着一个活物,它们从来没等待这么长久。它们困倦而劳累,愤怒又无奈。群狼纳闷,多少年没人敢来打羊草,他一个人敢来,必定来者不善。有的狼打着长长的哈欠,泪珠冻成冰珠。有的狼伸出舌头,精心舔掉鼻翼上的冰溜子。有的狼绷紧神经,一直盯着这个人类的一举一动。有的狼想走开,又怕同伙独吞美味。有的狼不时抬头偷看那人类一眼,又闭上眼睛垂下脑袋。有的狼前腿伏地撅起尾巴,嘴巴杵地判断事态发展。在草丛中窝成一圈的狼,用毛茸茸的大尾巴围住脑袋,旋着双耳捕捉声音。

骄横自负的狼王,从没见过不把狼放在眼里的人类。在它眼里,下套子挖陷阱、荷枪实弹的猎人不可怕,不把狼当狼的人才可怕。太阳一脸焦黄,是个早睡晚起、奸懒馋滑的大烟鬼。群狼也像犯了烟瘾,站起蹲下又起来,不住转着圈子。爷爷的大钐刀快削到狼脑袋,这才发现羊草丛中,密密麻麻的狼像盐场东北海“拔蛏”,南海底退潮后滩涂上的河蟹,一只挨一只一眼望不到边。除非他腾空驾云,否则插翅难逃。他把大钐刀抡成风火轮,也杀不光这么多狼。

南碱沟是群狼老家,已经在这里生存繁衍了成百上千年。自从来了张老万,狼房被拆,群狼和人类势不两立,有人无狼有狼无人。群狼攻击人类的武器很简单,一是贪婪二是恐吓,三是尖利的牙齿。在它们面前,人类有的外强中干,有的胆战心惊。有的魂飞魄散成了一滩烂泥,拼命逃跑的人类死的更快更惨。

张老万不会狼语,也无法与狼神通。他对付群狼的办法和诀窍,就是不怕。

他死后,南碱沟里再没来过不怕狼的人类。群狼观察判断,不知眼前这个人类是不是真的不怕狼。他故作镇静掩盖内心恐慌,还是引诱它们上他的圈套。爷爷想,虱子多了不咬人,债多了不压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谁都别膈应谁。

群狼一点点往后挪,躲避“刷”“刷”横扫到眼前的大钐刀。前面的狼往后挪动,后面的狼再往后挪动,羊草不断向四外扩展。高大精壮、铁青色的狼王不时竖起后腿,两只前爪耷拉在胸前站直身子,伸长脖颈向更远处观察。

爷爷轻蔑地笑了,狼也是横的怕愣的,愣的怕不要命的,不搭理它们好成。大草甸子这么大,你们为什么非得往南碱沟里面挤?有这群畜生做伴还不闷,好赖都是喘气的。南碱沟的气氛由沉寂紧张变的活泛宁和,狎昵诡谲不可琢磨。

爷爷像唤狗一样唤这些畜生,趁工夫喘口气歇一歇。他伸出一只满是老茧的大手,以为狼能和狗一样,摇着尾巴凑上来。群狼没挪地方,相互看了看。

爷爷对眼前的狼说:“你们连狗都不如,狗还知道看家望门,好狗护三邻。你们除了吃人使坏水,还能干点什么好事?你们吃我看看?我一顿大钐刀削死你们这些臭鳖羔子下的!妈拉个巴子!”他让大钐刀多含些草,削前面的狼爪子,狼直蹦高,往后面退了又退。前面的狼踩到后面同类的脑袋上,给他让出更宽敞的地方。爷爷把复杂的东西看的简单,群狼把简单的东西看的复杂。

群狼不是软弱可欺,而是太奸诈狡猾。它们是一群学生,鸭子听雷般听先生讲课。爷爷从心里不怕群狼,群狼却从心里害怕这个人类,双方用诚实欺骗着诚实。爷爷的大钐刀接近哪条狼,哪条狼怏怏地站起来,给他挪着地方。

在永宁城集市看人,一眼能分出男女老少高矮胖瘦穿红戴绿。羊草黄泱泱一片,群狼也黄泱泱一片。狼和狼一样,羊草和羊草也一样。放在跟前看细看,每条狼各有不同,也没有两根相同的羊草。爷爷给眼前的狼都取了名字:“白眼圈”“大黑驴”“壳郎猪”“梭鱼肚”“白腚”“水筲”“锅铲子”“弯梁子”“小囤子”“胖头鱼”等。狼比狗还有灵性,叫了几遍都知道叫谁。

爷爷叫到哪条狼,哪条狼偏着脑袋动一动身子。狼尾巴比狗尾巴长,拖地,身子使劲摇晃,尾巴根才动一动。“你们干点什么不好,非得祸害人?牲口干活吃草活着,鸡鸭鹅狗给人下蛋,猪吃食长肉给人解馋,你们这些臭鳖羔子还不如牲口!”群狼侧着脑袋望望这个人类,又相互望了望,似懂非懂的样子。

“以前来南碱沟打羊草的人,一冬天能把羊草全打完吗?我一冬天不停地干,你们别捣乱,我能不能把这里剃个光头?我卖了羊草,能不能买一挂胶皮轱辘大马车?能不能盖一处大瓦房?你们都哑巴了吗?妈拉个巴子!”

“白眼圈”左顾右盼,“大黑驴”歪着头,“壳郎猪” 抬了抬脑袋。人说者无意,狼听者有心。它们也在熬工夫,苦苦熬到符合常识的时刻。

天到傍晌,南碱沟像老家北海退小潮,大流刚闪边。把南碱沟羊草打完,如同退一次百年大龙潮。大草甸子干燥,爷爷说的口干舌燥。他不再和这些狼心狗肺的畜生说废话,它们愿呆就呆着吧。他什么不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冒出来。大老婆臭,二老婆香,小老婆尿尿好做汤……树老焦梢树叶稀,人老腰弯把头低。茄子老了一包种,辣椒老了一堆皮……瘸子狠瞎子刁,一只眼斗不过水蛇腰……爷爷总想琢磨一样事,一直顾不上。现在只有他一个人,该把那件事琢磨透。他想了半天想不起来,全和这些臭鳖羔子狼东扯葫芦西扯瓢了。

爷爷停下手里大钐刀,眺望遥远的南天边。小西山远隔几千里,够不着望不见,不知道哪年哪月才能回去。他回去那年多大?儿女多大?老妈还在吗?小西山还是原来的样子吗?他想吃海黄瓜、海蛎子和海螺、胖头鱼和螃蟹……

他顿时想起要琢磨的事,为什么来边外。胡子要点一家人的天灯,被老妈一句话吓跑了。白成太带“棒子队”看守望海楼,日本少佐住在永宁城,再没来过西山砬子。他和“龙虎兄弟”、董千溪父子爷们再有仇,也是自己家兄弟间的矛盾。除了穷急生疯窝里斗,再是贪心不足。小日本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因为有白成太这样的中国人替他们做事。大连那个假日本鬼子鲁一次郎,铁了心帮日本人祸祸中国。要不是复县衙门据理力争,他早被日本人喂了狼狗。他和政治犯关在一块儿,他们都是抗日志士,有的是鲁一次郎的邻居和同学,都被他以所谓的法律程序告上日本人法庭,关进旅顺监狱,受尽折磨而死。他要不是会干庄稼活,趁给果树浇水的机会逃出来,给他一千条命也活不成。

董希录和老婆孩子不知去向,让鲁一次郎始料不及。他派密探四处侦察,得知董希录已经逃到边外。他要亲自将董希录缉拿归案,实现将东北划入日本国版图的目的。像鲁一次郎这样的汉奸特务,比南碱沟的群狼还多。想利用日本国的法律,处心积虑想将国土判给日本国,这样的汉奸大概不止鲁一次朗一个。

群狼以为眼前的人类害怕了,齐刷刷站起来。它们龇牙咧嘴凶相毕露,顺嘴角往下淌口水。它们前腿平伸似上弦之箭,后腿绷紧如满月之弓。它们嘴巴紧触地面,透过羊草向他逼视。它们“吭吭”换气,浓烈的腥膻味儿比狐狸放臊还冲。爷爷一看,身前身后冒出密密麻麻的狼脑袋,像成片的甜菜疙瘩。远远近近的羊草全朝他抖动,他成了水往低处流的洼底。他终于明白了,任何时候,狼都不会对人发半点善心。它们不是陪他唠嗑解闷,更不是怕他讨好他,而是一直想咬断他的喉咙、撕开他的肋巴骨、掏出他的心肝肺、啃光他的骨头。

一旦让它们得手,南碱沟再添一具白森森的骷髅,外加一把大钐刀。几天工夫,爷爷把大草甸子上的历险忘在脑后。他哪能让群狼这么摆弄,得让它们懂得人的比例。他得拿一条狼开刀,杀鸡给猴看。“壳郎猪”和“梭鱼肚”,早想抢头功露一手。爷爷大钐刀往前一搂,“嚓”地一声,“壳郎猪”的脑袋裹进草趟子。“梭鱼肚”往回退,爷爷反手一刀背,“噗嗤”一声砸得它脑浆迸裂,一股血柱射箭一样窜起老高,四只狼爪儿没踢蹬几下,也被裹进羊草趟子里。

爷爷装做什么没看见,一边打羊草一边使坏水。他又削掉“白腚”的前爪,打断“水筲”的后腰。狼王再没有出色表现,王位即将不保。它闪电般跃过几层狼,踏着一条狼的后背纵身一跳,向爷爷扑来。爷爷头一偏身子往后一仰,大钐刀差点儿被撞掉。他一只手抓紧大钐刀,一只手薅住狼王尾巴,一使儿扔起了空。狼尾巴“咔”地一声,轻飘飘地飞出去,又轻飘飘地落在羊草上。

狼王无能,群狼才被这个人类杀的丢盔弃甲,早已对它心怀不满。群狼在欣赏一出滑稽戏,没有一条狼上来帮狼王一把,会笑早都笑出声了。

狼王躬了下背,很解乏似地伸个懒腰,“噗噜噗噜”抖娄皮毛。天上的太阳由豆饼变成铜钱,再由铜钱变成了黄豆粒。狼王猛地向前窜了几步,群狼都站了起来,猛地向前窜了几步。最近的狼离爷爷只有两三步远,干乎乎地压住大钐刀。群狼“吭吭”擂鼓般的心跳声,热腾腾的腥膻味儿,快把爷爷熏迷糊了。

爷爷从腰里抽出火镰,“嚓”地打着火绒,硝烟和硫磺味儿弥漫开来。群狼不知道这是什么致命武器,窝头往回撤。前面的狼踩着后面的狼往外逃,一时间炸了营乱了套滚了球。爷爷本想见好就收,再打一会儿羊草回家。他又一想,对狼这种东西,千万不能给好脸色,能多狠就得多狠。他操起大钐刀,将落在后面的“锅铲子”,一刀贯穿瘪瘪的肚皮。他把狼拽到脚下,用大靰鞡头子踩住狼脖子,直到踩断气。他打出防火空地,把死狼扔进一堆羊草里,烧烤狼肉。

干燥的羊草比芦苇还抗烧,火焰熊熊,狼毛被燎焦,皮肉被烧糊。浓烟向四处弥漫,靠近火堆的狼,被呛的睁不开眼睛。爷爷不断住火堆里续草,火越烧越旺,烤的群狼不住后退。明火逐渐熄灭,爷爷用大钐刀勾出烤熟的狼。被烧焦皮毛的狼,比一只山兔子大不多少,没多少肉。爷爷撕下两条狼腿,狼肉又硬又艮又膻,嚼的腮帮子发酸也嚼不烂。他把肉在刀刃上拉成一条条,囫囵半片吞进肚子里。有了饥饱,他砸开水泡子上的冰,伏下身子喝了一通凉水。

他回到火堆旁边,躺在羊草堆上,歇完干到下半晌再回家。

他不知不觉睡着了,醒来时已是下半晌。群狼不知什么时候退了,让他想起里城老家北海退潮。爷爷操起大钐刀猛打羊草,把耽误的活儿补回来。下半晌天暖和,羊草没有头晌焦脆,加上刀钝,出力多不出活,明天要带磨刀石。

群狼饿着肚子等候大半天,什么便宜没得到,倒赔了几条性命。畜生就是畜生,什么时候都弄不过人。群狼再想吃他就不客气,杀狼点火烧狼肉。

爷爷侥幸活下来,对群狼的认知更是错上加错。狼的所思所想所做所为,比他审慎得多。假如他是条狼,最愚蠢的那条狼都比他聪明。狼王犹豫不决没下令吃他,是对群狼负责。他动辄对狼大开杀戒,只图逞能痛快,根本不为老婆孩子着想。他更不为整个屯子人负责,人的品格,有时候真不如狼。

比狼王智勇双全的大有狼在,它们一丝不苟地严守规则,在等级上决不越雷池一步。假如群狼袭击他,趁他睡着时,一条弱狼能将他轻易咬死。

羊草丛中,群狼屏住呼吸。它们绷紧全身神经,始终保持旺盛的战斗力。它们既为果腹而战,更为荣誉和尊严而战。狼王将两条前腿搭在一条狼的后背上,一直观察那个人类。假如此人吃完狼肉,一改自信和泰然,贼头贼脑四处张望、蹑手蹑脚开溜、扛起大钐刀猛跑,瞬间,群狼会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击。

群狼只等狼王一声令下,一窝蜂扑上去,将那人撕成碎片。那人类吃饱喝足,竟躺在羊草上“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太阳偏西。他睡足了歇够了解乏了,接着打羊草。太阳西下,那人类才放下大钐刀,撒了泡长尿,蒸汽腾起几个人高。

和人闻到狼的腥膻味儿一样,近处的狼差点被尿臊味熏背了气。那人类操起大钐刀,趁半下晌上冻,又开始打羊草。他有足够的耐心,使不完的坏水。

群狼小半天没吃东西,垂下脑袋没了精气神。持续的“刷刷”声,让群狼头皮发乍,与其耗下去还不如决一死战。狼王不下令,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那人大钐刀快扫到哪条狼,哪条狼和蛇一样,悄悄向后缩回身子。爷爷从来不把没干完的活留到第二天,不管有狼没狼哪怕天黑贪晚,也得捆完羊草。

这一天,他足足打了三垧地羊草。拿南碱沟和老家沙岗后相比,几垧地羊草还没有“牛吸水”大。边外的冬天比里城家长,他一人一把大钐刀,起早贪黑连轴转,豁上命也要打完整个南碱沟的羊草。这里的狼确实多,也特别狡猾凶残。他一个人都没让狼吃了,难道里城人不对狼的口味?他看透了边外人,因为懒才拿狼吃人做幌子,在炕头上抽烟扯闲篇。爷爷捆完羊草,太阳没落进草平线。

狼王跳下那条狼的后背,低垂着脑袋,朝南碱沟深处溜去。群狼都低垂着脑袋,紧随其后。群狼绕了个圈儿,又回到半路悄悄埋伏。

季霖庭把奶奶娘几个接到家里。马换臣家睡光板炕,季霖庭家也睡光板炕。杀牛婆活的人不人鬼不鬼,“土埋子”也活的鬼不鬼人不人。边外有邝守仁这样的好心大财主,里城家也有王富耕那样的大善人。里城家再懒的人,也比边外最勤快的人勤快。边外再坏的人,也比里城家的白成太和鲁一次郎好许多。里城人再仗义,也没有“老酒糟”和季霖庭这些边外人可交。边外人实在,与人交往恨不能把心扒出来。他们狗肚子存不住二两酥油,心里怎么想嘴上怎么说。

“土埋子”把一只小瘦鸡杀了,熬了一锅汤炖了一锅土豆子。季霖庭没看住,鸡肉让几个孩子偷吃了,气的他要杀孩子炖肉。全屯人都带东西来季霖庭家,为里城一家人接风洗尘。里城人董希录不回来,“老酒糟”决不下令开宴。

季霖庭站在街上望到正晌午时,南碱沟方向还没冒出人影。“老酒糟”带了男人们往外走,扛大钐刀去南碱沟,冒死为里城人拣骨殖。奶奶好说歹说把大伙儿劝住。她说董希录冬天闲不住,一闲就闹病。里城人干活两头不见日头,不晌不夜回家让人笑话。里城人不吃晌午饭下晌照样干活,晚饭多吃点就补上了。

席上,没人说笑话村话,没人猜拳行令。季霖庭害怕“狼探子”,不敢拉胡琴唱曲儿。边外人心知肚明,里城人早没了。女人们站在院子里,一边抹泪一边了望。屯边连条狼都不见,这是多少年没有的事,是里城人拿命换来的。为了安慰边外人,奶奶在席上唱了辽南小调《恶狼只有人来降》:

天怕浮云地怕荒,

人怕痨病物怕伤。

忠臣就怕君不正,

孝子又怕父不良。

贤妻就怕夫拐妾,

爱哭的孩子怕后娘。

鸡怕山狸猫逼鼠,

花怕狂风草怕霜。

白雪还怕当头日,

风大自有挡风墙。

里城开花边外香,

恶狼只有我男人降!

里城人九死一生闯到我们这疙瘩,拣回“大鲫瓜鱼”骨殖,安葬杨老八全家,不顾生死到南碱沟打羊草,我们却装鳖头,还抹开脸坐在炕头上喝酒。

“老酒糟”带一群男人去南碱沟,半路上被群狼堵住,里城人到底没了。他安排人在“大鲫瓜鱼”坟旁,为里城人挖坟坑“影葬”。一群带孝的女人陪着奶奶,让她哭几声自己的男人。只要没见到董希录骨殖,奶奶见了棺材也不掉泪。她不戴孝,也不给三个孩子戴孝,坚信董希录一定能活着回来。

大伙儿正往坟地抬空棺材,奶奶大声说:“他回来了!”大伙儿抬头一看,可不是!里城人用大钐刀挑着长拖拖两条狼,急叨叨地朝这边走来。

夕阳把里城人的身影拖的和大草甸子一般长,火烧云金霍霍地刺眼。这哪是真人?这是里城人的魂儿回来了!大伙儿在地上跪倒黑压压一片,迎灵叩首一片哭声。直到里城人走到跟前,大伙儿这才相信,里城人确实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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