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鞠躬尽瘁前功尽弃 山穷水尽大神除煞(2/2)
前街:一条直路一条枪,人来人往明光光。直来直去大穿膛,里里外外都是伤,犯枪煞。街南:东低西高入瀛台,肥水白流不回来。中间一湾锈水坑,断财损气不藏风。天光映照亮闪闪,死水滞留一场空,反光煞。大园外:一棵苍榆增财气,凶砂克应青龙方。挖土脱坯摆一片,太岁头上动土天塌地陷,白虎煞。南关沿:窄路中分出困境,阴暗低洼犯路冲。南通北透水长淌,玉带缠腰财气旺。本是藏龙卧虎地,官退财伤玄武忌。向外反弓难化解,只是鸭鹅兴旺地。大胡同子:三百年前剑出鞘,一剑横斩分为二。剑尖向南指天狼,剑首北倚天罡靠。三合会局逢绝地,便是劫煞疯狂乡。劫煞为灾不可当,徒然奔走名利场。后街:本应杆头红灯拽,折成三把镰刀拐。斜岔子往西北第一拐:如同一把大钐刀,刀口大开抹脖煞。董万全家到董万豪家第二拐:酷似一把月牙镰,中年命丧腰斩煞。董千溪家到董克坏家第三拐:一把柴镰放脚下,路有凸凹割脚煞。西北地:积沙成丘难保底,老树馊根立身难。半山照壁藏叵测,半是情来半是怨。近在咫尺不相见,各奔东西再无缘。不把先人恩德念,孤苦伶仃晚景寒。孤峰煞。青龙:地东头川泽纳污。白虎:沙岗子山薮藏疾。朱雀:南关沿瑾瑜匿瑕。玄武:赶牛道国君含垢。后街坎子:龙无起伏屈曲,砂无缠护抱穴,穴无气脉窝藏,水无逆朝横收,向无净阴净阳。坎子就是鬼打墙,左拦右堵把路挡。活人走出小西山,做鬼也难回家乡。坎子两边马莲墩,盘根错节是祸根。绝煞灾煞加岁煞,五行冲克犯三煞。患病破财意外伤,子嗣难旺无妄灾。霉气煞气是高墙,福禄寿喜被阻挡。下有咸泉向南搪,祸穷衰败好事黄。
瞎董万空目瞪口呆,绝望地说:“我辈身为小西山人,此生可休矣……” 大伙儿大气不敢出,越听越害怕。幸亏听了瞎董万空的话及时除煞,否则小西山在劫难逃。活神仙收起罗盘,取出桃木宝剑劈斩,说出一套安抚办法:
不怕青龙高三丈,就怕白虎回头望。青龙汲水步步高,白虎颓颓自然消。八天之内挖走马莲墩,铲平坎子,垫高董万全家门前街道。再过八天,取直、挖深屯后赶牛道。东到老李大河北头,向屯里拐弯挖一条深水沟,连接大胡同子。大雨狂冲满三载,邪剑化泥入西海,小西山彻底除煞平安。从此后千秋万代:虎卧龙盘主富贵,朱雀龟背太阴丘;出翰林宰相县太爷,枯木逢春铁茄子开花。
活神仙点燃一柱香插在香炉上,用毛笔在一张烧纸上画了弯弯曲溜几道符,滴里嘟噜念了一套咒语,拜完四方,把符烧成灰,均匀撒在坎子上。
他拿出两根红线绳分别捆住坎子两边马莲墩,用一张烧纸折成一把纸刀,在坎子上空砍了六六三十六刀三十六截,吹了三十六口仙气吹走厄运。
大伙儿拿铁锨带镢头,到董万全家街上动土,平坎子挖走马莲墩。将屯后赶牛道取直,挖一条八里长、穿出前街大胡同子,直通南关沿的新河道。
除完煞,大伙儿心里托底,祈盼:西山砬子百年老狼精,别再来小西山吓唬人祸害人。那对百年贼夫妻,别再出来偷东西,弄的人心惶惶。糟蹋小花脖子那个人,不管是本家本当还是外姓人,早日被绳之以法。小西山平平安安风调雨顺,不求升官发财不求鸡犬升天,和别人一般搞肩膀一般齐足矣。光棍们脱离老碾房,到了男大当婚之时都能娶上媳妇,不再靠帮寡妇拉帮套传宗接代。
小西山人住家过日子,滴水不漏只进不出,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家家户户灯窝里,没有一盏灯不省油。每天早上,大伙儿在太阳出来之前吃完早饭,天不亮下地干活,晚上抢在太阳落山之前吃完晚饭,天刚落黑上炕睡觉,太阳闭眼人也闭眼。小西山的夜晚,除了星星月亮闪电露闪萤火虫鬼火,再无光亮。
小西山没人爬墙养汉,没人偷东西,一宿到亮没有半点动静。黄鼠狼不扒鸡窝咬小鸡,整座屯子比坟圈子还阴森肃静。那一年惊蛰,春雷惊动土里的小虫子,也惊醒消失多年的贼夫妻。发芽葱刚冒尖,贼夫妻也伸出贼手,北偷盐场、辛庄、邢屯、北亮子,东偷陈屯、杨树房、永宁涧,南偷谢屯、杨树底、孔屯,西偷车家河子、邱屯。贼不走空,两口子在炕上睡觉,他们靸走炕沿下破鞋。
没什么可偷,他们划拉小孩尿褯子。复州城扑快和警察,脚赶脚追捕上百年,连贼夫妻的影子都没见着。大神说,那是黄鼠狼子半夜三更闹妖。
大伙儿大白天在官道南干活,官道北传出掰苞米穗子的“咔咔”声。众人朝四面八方围过去,只见一大片苞米杆上只剩下空苞米窝子。垅台上,留下乱七八糟人不人兽不兽的鞋印。小西山没有人长这样的脚,也没人穿这样的鞋。
那天半夜三更,董万全被“扑通”一声惊醒,以为从新修的河沟上面往下掉石头。天亮后他出去一看,只见半人深的水沟里,散落上百穗青苞米。
大伙儿围着沟帮子呛呛一早晨,都说那对贼夫妻夜里偷青苞米回来,黑暗中忘记坎子已平,仍高抬脚向下迈,结果一头栽了进去。贼夫妻虽然未露真容,但肆虐祸害乡里上百年,终于受到惩戒,说明活神仙除煞灵验。
董万才和董万有光棍两兄弟,首撞桃花运。山东蓬莱府从未见面的大姑和老舅,从天而降来到家门口,带来了一对黄花闺女,嫁给兄弟俩为妻。光棍们欣喜若狂,不知道哪一天,也有大姑和老舅,带黄花闺女到自己家门口。
小西山人东来西去,坎子是必经之路。南来北往,必须穿过大胡同子,一辈子都在过坎子、穿越大胡同子。第一次出坎子穿越大胡同子,被爹妈领着背着抱着,怕磕着碰着摔着。最后一次出坎子穿越大胡同子,被殓进棺材里八抬大杠抬着,被后人们大放悲声提醒着,“爹,过坎子了”“妈,穿大胡同子了”,吹吹打打埋进祖坟,在宗谱上面归位,除夕那天被后人当“神”请回家过年。
到了初二晚上,后人在街门口放几响“二踢脚”,“送神”回归祖坟。牲口过坎子不用车老板吆喝,抬前蹄后坐坡,“咯噔”一声往下托,下了坎子。
现在平了坎子,浅水沟修了新河道,牲口以为要过南洪子,只坐坡不敢挪步,车老板只得赶车从东南地上“大斜岔子”往回绕,出屯时再从前街往回绕。新河道越冲越深,东、西两条街道被拦腰隔断,勉强走人不能行车。
转过年,新河道一人多深,二爷在沟顶搪了根木头,做成独木桥。老人、女人和孩子们望而却步,不敢行走,战战兢兢从桥上爬行。董万才种苞米,年年保全苗,他在炕头上播种,却没让媳妇保住胎。他媳妇到盐场买咸盐,滚下河道摔掉了孩子。地头地垴缺苗,董万才能及时补种,再没能让媳妇怀上孩子。
人们过不去坎子,只得绕西沙岗子走西头子。空车好走,人能将就,拉土送粪就难了。铁车轱辘被沙子一陷没了车轴,寸步难行,难为牲口也难为车老板。一想到除煞三年之后的良辰美景,大伙儿耐住性子,一天天往下将就。
小西山树多虫子也多,养小鸡合算。每年夏天,女人们举着杆子在房前屋后抽打树枝,金虫螂子“噼里啪啦”掉落一地,小鸡吃了下连蛋。老李大河里全是小鱼小虾,是鸭鹅们乐园,并招来千只野鸭,自由自在地在河里游弋。斑头鸭、赤麻鸭、秋沙鸭、白鹭、草鹭等水鸟,和家鸭是近亲,不分野生家养。它们在河里扎猛子,在芦苇丛中捉迷藏,在浅水处觅食,在水草丛中栖息。它们相处长了彼此相亲相爱,踩蛋、生蛋、孵化,生成一群群小雏。
傍晚,鸭群如同小学生放学,规规矩矩排队,摇摇摆摆回到各家各户。它们把野鸭带回家,像带要好的同学到家里做客,第二天回到河里用早饲。有的鸭子像婚前同居,和野鸭子在芦苇丛中过夜,几天不回家,主人也不干预。有的家鸭回归自然,像孩子离家出走俗人出家,和野鸭子野鸟共同生活。
以往到了雨季,屯北的水被赶牛道拦截,顺“长条子”流进老李大河,断了水患。现在到了雨季,屯北的水从新河道流进屯子。每逢活讯西海涨大潮,老李大河水位陡然升高,海水混同河水大有倒灌之势。大伙儿在碱地北头叠高堤坝挡水,预防早晚有一天溃坝入屯。小西山人的担心说到就到,那天西海涨大潮,老李大河水面陡然升高。在盐碱地北头游弋的一群公鸭,突然被一股神秘激流冲走。炸了群的鸭子“呱呱”大叫,张开翅膀扑到岸边,以为中了猎人圈套。
机敏的野鸭子和野鸟们,立刻起飞侦察施救,在空中追踪被冲走的鸭群。它们从小西山上空飞过,在盐场南边子上空盘旋,再回到老李大河报信。原来是新堤坝决口,公鸭们被汹涌的水流冲进新河道,身不由己一路向南。它们从赶牛道被冲入小西山屯中,旋转着不由自主过了前街大胡同子,进入南洪子入海。
随即,它们又被涨潮的潮水冲到盐场南边子,回到老李大河。庞大的鸭群扇动翅膀“嘎嘎”欢叫,迎接凯旋归来的英雄。从今往后每天涨潮,浩浩荡荡的鸭群前不见头后不见尾,从小西山屯后进入大胡同子,随着潮水往返循环。
各家各户的鸡窝和鸭圈修在一起,鸭子住下层小鸡住上层,像男、女生住上下床。每天放窝,小鸡们飞出街门到外面觅食、溜达、会友。鸭子被关在院子里,像放风的犯人。它们由野鸟蜕化了飞行功能,刚出壳是可怜的丑小鸭,长大成了可笑的笨鸭子。当“轰隆隆”的水声和“嘎嘎”的鸭叫声传来,被囚禁的鸭子顿时亢奋,张开翅膀“嘎嘎”欢叫,连滚带爬飞跃街门,踉踉跄跄奔向董万全家房西头。它们义无反顾,加入到熙熙攘攘的鸭阵,开始快乐旅行。
退潮被抛下的零星鸭子,在野地里栖息露营,第二天涨潮时归队。董万全家男女老少睡在炕上,不时被地底下闷声闷气的聒噪声惊醒。梦中家园变成了鸡窝鸭圈,人成了住在上层的小鸡。他家房西头被水冲出七尺深沟,一层层沙土向内片帮,直至露出房基。靠沟边的两间半房被搜根,逐渐变成悬空寺。
每当潮水“轰隆隆”从房底下涌过,全家人赶紧撤进东屋。人能熬到三年,房子肯定撑不到年底。哪怕光棍们都娶上媳妇,董万全家房倒屋塌,也无媒人问津。更让大伙儿担忧的是,大胡同子沟帮两侧,也逐渐被激流锼根。前街街道中间,被水冲出一道半人深的河沟,二木匠放了两棵大树,搪木头架桥。
南边子新河道,急速向两侧扩展。从屯北赶牛道再到南关沿出海口,被大伙儿布下一道道挡网。人们在南洪子提鱼,“鱼过千层网,网网都有鱼”。现在倒过来了,只有在屯后河上头才能挡到大鱼,每潮收获三、四斤重一条大白眼梭鱼、绿脊白肚黑点的鲈鱼、一庹多长的针鱼。越到屯中大胡同子鱼越小,到了南关沿最后一道挡网,除了小梭鱼丁子,只剩下鸡鸭鹅粪。和腊月间占碾套、埋地角石占地一样,人们为争挡网位置你争我夺起誓赌咒,大打出手头破血流。占不到上网的人家吃了大亏,暗中袭击鸭群偷捕野鸭野鸟。
“话说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瞎董万空心里越来越没有底。河道越冲越深,眼看要以大胡同子为界,分为东小西山和西小西山两个屯子。
大西山人和盐场人,已经为新河命名为“小西山河”。更让瞎董万空坐立不安的是,不出十年,小西山全被冲进南洪子。先是一片汪洋后是一片盐碱地,不能住人了还合什么合?到那个时候,他就是小西山的千古罪人。他一宿宿睡不着觉,新河道就像一把刀子,在他的心头划过,再扔进滚油锅里煎熬。
每天傍晚天一落黑,他偷着从沙岗后绕到南边子,去丈量河道。半个月前,河道每天增加两脚宽,现在每天增加半步宽。从屯后冲下来的泥沙,淤积一座沙洲,一片片芦苇埋得头影不露。哪能等到十年?用不上三年小西山就没了。
瞎董万空最看不上大神,教唆光棍们睡石炕睡碾盘没说回一个媳妇,打的一点高粱米,全被她骗到家里踅进囤子。他没咒念了,硬着头皮去找大神讨教。
大神不给他开门,隔着窗户纸不给好脸色:“你们做吧,做到头就不做了”。
瞎董万空今天到沙湾底割洼底草躲一天,明天到老牛圈放牛再躲一天。总有一天他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大伙儿找他算账可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