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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泥里生(泥聚成山)(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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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为了集体嘛,”光头佬董连栋掏出块手帕擦着额头,明明是冬天,他额上却沁着汗还不知道是油,“你家老于是国家干部,得带头响应号召。” 他顿了顿,从口袋里摸出张纸,“我仔细的给你们选了三个好地方,反正你们也不开店住哪里都是住,甪里街、张家弄,还有下塘街,随便挑。”

外婆刚从楼上下来手上拿了双鞋底,正好撞见这一幕。她把鞋底往桌上重重一丢,鞋底从桌上像鱼儿一样翻滚着在桌上蹦了蹦:“你们这是抢啊!我从后清活到现在,还没见过光天化日抢人家房子的!” 董连栋脸上的笑僵了僵,没接话,也没理外婆,跟老人聊不了,只一个劲地跟爹说:“老于啊,你是明白人,咱俩也是老相识老朋友,可不能做糊涂事啊。”

夜里总能听见外婆在隔壁屋里骂,声音压得低低的,像闷在坛子里的雷声。“比土匪还狠……一分钱不出就想占地方……” 娘坐在灯底下纳鞋底,线穿得歪歪扭扭,好几次针扎在手上,她只是把手指往嘴里一吮,继续埋头干活。爹蹲在地上抽烟,烟蒂扔了一地,最后叹了口气:“我是公家的人,不搬就是抗命。”

选地方那天,娘在地图前看了半天,手指划过甪里街时摇了摇头:“太远了,我上工要走半个多钟头,小孩子们上学也太远。” 爹指着张家弄说:“靠公路太近,这是去海边的战备公路真要是打仗,第一个被炸的就是这儿。” 最后只剩下下塘街,在地图的角落里缩着,像块没人要的补丁。

搬家的日子定在腊月初八,天飘着雪粒子。我们被安排在木器社隔壁的老房子里,楼下堆着从老房拆下来的木料,松香味混着霉味在空气里打转。楼上的房间矮得直不起腰,我踮脚就能摸到房梁,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呜呜地像哭。天井对面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杨章妹探出头来,看见我时愣了愣,随即露出个笑:“可夫,你家也来啦?” 她的羊角辫上还沾着雪,在灰扑扑的巷子里显得格外亮。

老房拆的时候,阿姨来了。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袄,站在院子中央,眼神在那些拆下来的木料上扫来扫去。“娘的东西,该分分了。” 她的声音冷冰冰的,不像平日里喊“大姐”时那么热络。

于是就有了那场难堪的分家产。两个腌菜坛子,一个扔到东边,一个扔到西边;四把椅子,两把归我们,两把归阿姨。拆下来的砖头,也得一块一块地分开,二只当年摆放外公寿棺材的小长橙也一分为二,我当时还说,这别分了吧,以后外婆做寿材时省得再做新的了,,我和表弟蹲在地上,像分糖果似的数着,谁多拿了半块,就得重新数一遍。

直到那张青铜大床被抬出来,争执才真正炸开。床架上的花纹被磨得发亮,龙纹的犄角却依旧锋利,那是外公临死前攥着我的手说的:“留给阿二,将来娶媳妇用。” 阿姨的眼睛一下子亮了,上去就抓住床柱:“这床该归我,我是娘最疼的的小闺女。”

娘急得脸通红:“爹临终前说好了给阿二的!” “他一个外孙,凭什么占娘家的东西?” 阿姨的声音陡然拔高,唾沫星子溅在床板上,我娘说,我家阿二可是跟了外公姓的男丁,哦,阿姨轻蔑的一笑,你是说姓啊,你家老二姓外公的,我家老三也姓外公的“

我娘说,你说啥呢我怎么不知道,阿姨便从口袋里掏出了户口本,口说无凭,事实为证。自己看看吧。娘接过户口本扫了一眼,还真是二天前改的名,不是蒋蜀家了,心里明了她是有备而来的。阿姨接着说我是老师,我懂这个,这是古董!”

外婆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这时忽然咳嗽了两声:“老大,你就让让你二妹吧。” 我猛地抬头看她,她的眼神躲躲闪闪的,不敢跟我对视。雪花从拆了顶的房梁上飘进来,落在她的白发上,像结了层霜。

“娘……” 娘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爹特意留给阿二的……” “留什么留?” 外婆的声音硬了起来,“都是一家人,分那么清做什么?你家条件比她好,小孩都快成人了让她一步又怎么了?”

我随口说了句,外婆,外公知道你会被骂的。

外婆瞪了我一眼,这一眼让我终身难忘,我看着外婆脸上的皱纹,忽然想起小时候她总把糖偷偷塞给我,说:“阿二乖,外婆最疼你。” 那些甜丝丝的味道好像还在舌尖,可眼前的人却让我感觉到陌生得可怕。原来在她心里,我这个外孙终究是外人,她的亲闺女才是心头肉。

最后娘还是让了步,阿姨拿了床,补了我们家两百块钱。钱递过来的时候,纸币上还带着阿姨手心的汗,湿乎乎的,像块冰。

那天晚上,我躺在木器社隔壁的小阁楼里,听着楼下木料被老鼠啃得咯吱响。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天井对面杨章妹家的屋顶盖得严严实实。我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糖纸,是唐婶给的那颗,早就化光了,只剩下点黏糊糊的糖渍。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闷的。原来有些亲近是假的,原来有些疼爱是要分亲疏的。外婆终究是外婆,不是我的亲奶奶,更不是能为我撑腰的人。我不该总缠着她要糖吃,要零花钱,更不该在她膝头上打滚,不该把那些虚浮的热络当了真情。

雪落在瓦上的声音很轻,像谁在叹气。我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被子里,闻到一股木料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霉味。从今天起,有些感情的东西该放下了,就像那些被拆下来的老木料,终究要被新的房子代替。

汗渍泥衣骨若尘,

低眉惯受气难伸。

一朝怒向顽石裂,

始信春泥可聚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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