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 看云起云落(2/2)
李格非僵在窗口,手中的玉印不知何时已掉落在地,也浑然不觉。
他看着院中那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看着那沐浴在血光中的凶悍青年,看着那些平日作威作福的权宦如土鸡瓦狗般被轻易撕碎。
他缓缓坐回椅中,阳光依旧透过枝叶,在他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只是那光,此刻看来,竟有几分刺骨的寒意。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只有自己能听见:
“这……这便是‘坐镇’么?”
窗外,血腥气随风飘了进来,混合着老槐树的清香,形成一种怪异而令人作呕的味道。
礼部的规矩,圣人的教诲,在这一刻,被那柄染血的黑铁锤,砸得粉碎。
院中尘土尚未落定,李纲那杀神般的身影刚消失在影壁之后,他雷霆般的吼声却仿佛还在梁间回荡:
“谁是户部的?!带上笔墨账册,随我去抄家!”
一阵桌椅碰撞、脚步杂沓的混乱声响,几个穿着户部官袍、面无人色的官员,连滚带爬地抓起算盘和笔墨纸砚,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一样,跟着那道煞神的背影,旋风般冲出了南衙大门。
刹那之间,方才还充斥着血腥、怒吼和死亡气息的院落,陷入了一种近乎诡异的死寂。
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声音,只剩下风吹过老槐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地上那几滩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无声地诉说着刚刚发生的可怖。
这死寂并未持续太久。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院内所有幸存官员的目光——那些惊魂未定、恐惧、茫然、甚至带着一丝隐秘期待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齐刷刷地、小心翼翼地,投向了唯一还保持着“常态”的人:那位一直静坐在礼部值房窗边的李格非,李大人。
他依旧坐在那里,姿势甚至都没有变,只是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了一些,像一张被反复漂洗过的宣纸。阳光依旧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却衬得他如同庙里一尊掉了彩漆的泥塑。
他感受到了那无数道目光的重量,灼热、尖锐,充满了无声的质询和求救。
李格非的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做点什么,来填补这令人窒息的真空,来安抚这群惊弓之鸟。
他抬起手,那动作有些僵硬,像是关节生了锈的木偶,朝着空中虚虚地挥了挥。然后用一种连自己都觉得陌生的、干涩而平淡的语调,吐出了两个字:
“无事。”
声音不大,却在这极致的安静中异常清晰。
这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无事?
什么无事?
是李纲当众锤杀数位朝廷重臣无事?是这南衙之内血流成河无事?是他一个礼部官员越俎代庖无事?还是眼下这人心惶惶、纲常崩坏的局面无事?
他都不知道。
或许,在这个一切都已颠倒的时刻,“无事”本身就是最大的命令,最有效的安抚,和最离奇的定心丸。
果然,听到这两个字,那些紧紧盯着他的目光,先是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错愕,随即缓缓地、试探性地收了回去。官员们开始低着头,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尽量避开地上的血迹,各自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没有人交谈,甚至没有人敢大声喘气,但那种濒临爆炸的紧张感,似乎真的被这轻飘飘的“无事”二字,暂时压了下去。
李格非缓缓收回手,指尖有些冰凉。
他望着窗外,李纲离开的方向,心中一片混沌。
或许……这就是女儿让他来“坐镇”的真正含义?
不是运筹帷幄,不是发号施令,甚至不是明断是非。
仅仅是在这旧秩序被暴力砸碎、新规则尚未建立的恐怖真空里,像一尊象征性的神像般坐在这里,用一句毫无意义的“无事”,来维持住最低限度的、脆弱的平静。
这“坐镇”,何其荒谬,又何其沉重。
他重新将目光投向地上那跳跃的光斑,再次愣愣地出起神来。只是这一次,那光斑在他眼中,似乎暗淡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