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伦理困境——生物技术的边界（2/2）

他的眼神越来越亮，声音中充满了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甚至……我们可以尝试触碰那最为神秘、决定着我们与天地灵气共鸣程度的领域——灵根天赋！通过干预胚胎早期特定灵能敏感细胞的发育轨迹与分布模式，或许能够塑造出天生就对天地灵气拥有更高亲和力、更广阔容纳度的‘先天灵体’！使得构建‘心盾’如同婴儿呼吸般自然本能，学习掌握各类繁复灵技的速度如同烙印般深刻迅捷！我们可以……我们必须创造出……更适应未来星际探索那严酷辐射环境、极端温度变化、漫长孤寂旅程，更强大、更聪慧、更具无限潜力的……‘新人类’！诸位！”

他几乎是呐喊出来，声音在空旷的议事厅内回荡：“为了联盟文明在黑暗森林法则笼罩的宇宙中得以存续，为了我们的火种不至于在尚未燎原之前就被更强的风暴熄灭，这条道路，难道不是一条值得我们以最大的勇气与责任感，去探索、去尝试、哪怕背负千古骂名也在所不惜的……必然的捷径吗？！这不是亵渎，这是文明的进化！是生命在面对存亡考验时，必要的、也是光荣的自我升华！”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冰冷而锋利的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包裹在“进步”与“生存”口号之下，那个关于“人之定义”的终极伦理命题，血淋淋地展现在所有决策者面前。为了集体的、远期的、抽象意义上的存续，个体生命的自然禀赋、随机性与独一无二的神圣性，是否可以被视为可以量化、可以交易、甚至可以随意篡改的代价？

“荒谬！狂妄！亵渎神明！践踏人伦！！” 云岚酋长再也无法按捺，她猛地从座位上站起，因为极致的愤怒，她的身体甚至在微微颤抖，原本温婉如玉的面容此刻因强烈的情绪冲击而显得有些凌厉，她的声音不再柔和，而是如同九天惊雷，带着撕裂一切的决绝与痛心，响彻整个议事厅，“荆！你已经被技术的魔障吞噬了心智，蒙蔽了感知生命之重的灵觉！你口中的‘优化’、‘引导’，实则是将生命物化，将神圣的孕育过程贬低为冰冷的流水线装配！生命自有其亿万年演化而来的、神圣不可侵犯的内在轨迹与尊严！我们‘生命织锦’的至高理念，是与万物生灵合作，是如同最耐心的园丁，引导其内在潜力如同阳光雨露般自然绽放，是怀着无比的敬畏去理解并维护那精妙绝伦而又脆弱无比的生态平衡与生命多样性！而不是让你扮演那僭越的、傲慢的造物主，去肆意篡改、涂抹那由无尽偶然与必然共同谱写的、独一无二的生命蓝图！”

她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如同两柄燃烧的利剑，死死锁定荆的身影，每一个字都仿佛蕴含着天地法则的力量，沉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你口口声声为了文明的未来，但你所追求的，不过是在实验室里制造符合你预设参数的‘完美工具’！是在抹杀生命最宝贵的礼物——那源于混沌与随机的无限可能性，那构成我们文明绚烂图景的、千姿百态的个体独特性！失去了这些，失去了那些不完美的棱角、偶然的缺陷、以及由此诞生的无限创造力与韧性，即便你最终像堆砌积木般创造出了你所谓的‘完美个体’，那还是我们传承万载、血脉中流淌着古老记忆与情感的‘有莘氏’吗？那还是一个拥有温度、拥有历史沉淀、拥有爱恨情仇、拥有在苦难中绽放光辉之能力的、完整而真实的‘文明’吗？！那不过是一群冰冷、同质、失去了灵魂根源与进化动力的……技术造物！这样的文明，即便凭借外力得以在宇宙中苟延残喘，其存在本身，与星海中漂浮的、没有生命的陨石尘埃，又有何本质区别？！”

玄明的脸色已然阴沉得如同暴风雨前的天空，浓重的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忧虑与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缓缓站起身，并未立刻呵斥，但那自然而然散发出的威压，让原本有些骚动的会场瞬间重新归于死寂。他的目光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沉静地落在荆那倔强而狂热的脸庞上，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力量：

“荆，你的想法，你所描绘的图景，非常危险。技术的边界，从来不仅仅是能力的界限，它更是人性的边界，是文明得以维系其道德基石、保持其内在活力的最后防线。”他的话语缓慢而清晰，如同一位法官在宣读关乎文明命运的最终判决，“历史早已无数次警示我们，一旦我们以‘崇高’的名义，轻易踏过这条用无数血泪与反思铸就的红线，打开了这个潘多拉魔盒，那么滑坡效应将无可避免。今天，我们可以为了所谓的‘集体生存’与‘强大’，去‘优化’胚胎，抹杀自然的随机性；明天，我们就可以为了‘绝对秩序’与‘高效管理’，去‘优化’情感，剥夺个体的自由意志与爱恨的权利；后天，我们或许就会为了极致的‘理性’与‘效率’，去‘优化’思想，扼杀一切的批判精神与独立思辨！技术的失控一旦开始，其终点将是人性的彻底湮灭与文明的终极异化。”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每一位与会者，最终再次定格在荆身上，带着一种深沉的、几乎是悲悯的警示：“这样的文明，即便掌握了足以撼动星辰的伟力，打造出了个体能力堪称神明的‘新人类’，其内核，与阿拉克长老所警告的、那些只知道遵循本能吞噬、同化、抹杀一切异质性的‘吞噬者’，在本质上又有何区别？不过是一群拥有高级技术的、丧失了人性本真、情感温度与道德罗盘的……行尸走肉！我们追求力量，发展技术，最终极的目的，是为了守护我们的文明，守护我们之所以为‘人’的一切宝贵特质——我们的爱，我们的勇气，我们的创造力，我们的不完美，乃至我们的脆弱！而不是为了追逐力量本身，最终异化、甚至彻底毁灭了我们立志要守护的一切！”

玄明与云岚的坚决反对，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他们代表了联盟内部占据主导地位的、根植于古老传统与生命哲学的主流价值观，即对生命神圣性的无条件敬畏，以及对技术无边界扩张可能带来的伦理灾难的深切忧虑。

然而，支持荆那惊世骇俗提案的声音，尽管在公开场合微弱且不敢张扬，却也如同暗夜中的萤火，并未完全熄灭。一部分深受“逐星者”组织中极端派系思想影响的年轻研究员，以及少数着眼于未来数百年星际冲突极端场景、信奉“绝对安全主义”的军方高级将领，在私下的、高度加密的交流渠道中，流露出了对荆提议的某种程度的认同，或至少是认为“不应完全封死研究路径”的务实考量。

“抛开情感与伦理的桎梏，纯粹从冰冷的战略逻辑与文明生存概率学角度分析，荆的构想……确实蕴含着难以忽视的、甚至是决定性的战略价值。”一位负责深空防御与战略威胁评估的三星灵将，在一次仅有核心幕僚参与的密室会议中，手指敲击着标注了无数潜在威胁星域的星图，声音低沉而严峻，“我们必须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任何可能的对手。如果……我是说如果，那个Rx-734方向的未知文明，或者更可怕的，‘吞噬者’，乃至我们尚未知晓的其他星际势力，早已秘密投入资源，甚至已经取得了‘定向进化’或‘生物强化’方面的突破性进展呢？当我们的战士在未来的某一天，面对的是身体素质堪比妖兽、神经反应超越极限、灵能亲和力天生碾压的‘超级士兵’或‘战争异形’时，我们现有的军队，依靠着自然成长与常规训练的战士们，将凭借什么去守卫我们的疆域？仅凭一腔热血和落后的装备吗？那将不是战争，而是……一场单方面的、血腥的屠杀。在宇宙的黑暗森林里，有时候，最可怕的并非我们做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而是当敌人做了，而我们因为固步自封和伦理枷锁，什么都没有做，最终导致文明的终结。”

这种基于“生存是第一哲学”和“战略不对称威慑”的冷酷担忧，如同地下涌动的暗流，在联盟的某些特定圈子内悄然传播、发酵，为这场原本界限分明的伦理之争，注入了更为复杂、更为现实的沉重砝码。

由此，一场关乎“人”的本质定义、文明存在的核心意义、个体权利与集体利益的终极边界、以及技术发展最终伦理桎梏的宏大辩论，第一次在联盟内部被如此赤裸裸地、如此深刻地摆上了台面。从格物院灯火通明的实验室到市井街巷人们聚集的茶馆（尽管普罗大众并不知晓“胚胎优化”的具体提案，但关于生物技术伦理、人造生命边界的话题已开始如同水银泻地般渗透扩散），从戒备森严的军方战略指挥部到哲学家们思辨交锋的学院讲堂，支持与反对的声音激烈碰撞，观点交锋的火花四处迸射。

最终，在玄明、云岚以及联盟内部占据绝对优势的保守派、温和派乃至大部分务实派的联合压制下，荆那足以颠覆文明根基的骇人提案被强行压下，所有相关研究意向被立即终止，相关讨论被列为最高禁忌话题。荆本人受到了格物院监察殿最严厉的正式警告，其所有研究权限被重新评估，并被调离了“生命织锦”核心项目组，转入一个受到严密监控与限制的、纯粹理论性的基础生命符号学研究岗位，近乎雪藏。

明面上的风暴似乎已经平息，危险的提案被强行扼杀在摇篮之中，可能滑向深渊的探索被紧急叫停。

然而，这场因生物技术的狂飙突进而引爆的、触及灵魂的伦理大辩论所投下的漫长阴影，却如同一个无法被彻底驱散的幽灵，久久地盘旋在联盟的上空，深深地烙印在每一位亲历者的意识深处。它以一种极其尖锐、极其疼痛的方式，警示着所有沉醉于技术飞跃、盲目追求力量巅峰的人们：在我们仰望星空，渴望触碰星辰的同时，必须时刻低下头，深刻审视自己的内心与文明的根基，警惕那潜藏在技术进步耀眼光环之下，对文明最宝贵遗产——人性的复杂、生命的尊严与自然的多样性——那无声却致命的侵蚀、异化与最终颠覆。那被强行封印的“优化胚胎”的诱惑，如同一颗深埋在文明基因序列中的休眠病毒，谁也无法断言，它是否会在未来某个风雨如晦、生存压力达到临界点的时刻，被重新激活，再次掀起滔天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