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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额间红痕(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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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阳的心猛地一揪,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她看着那个伏在冰冷地砖上、恨不得将自己碾碎成尘的身影,看着他因为极度用力叩首而微微颤抖的肩膀,一瞬间便明白了他的心思。

他哪里是惶恐?他是害怕!

他是在用这种近乎自残的、将卑微姿态做到极致的方式,来急切地撇清自己与“功劳”的任何关系!他是在用这种近乎羞辱自我的行为,来向皇帝、向满朝文武、更是向他自己强调——他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本分的、绝无任何非分之想的奴婢!

他承受不起任何“赏赐”,那对他而言不是荣耀,而是架在火上烤的刑具。任何超出“本分”的关注,都会让他想起宫宴那夜的“失控”与“不堪”,都会触发他内心深处那无法愈合的伤口和极致的恐惧。他唯有将自己踩进泥里,贬低到尘埃深处,才能获得一丝可怜的安全感。

萧景钰显然也没料到他会是这般反应,御座上的身影微微顿了一下。皇帝看着下方那个几乎要匍匐在地、颤抖不休的内侍,目光落在他因为两次重重叩首而迅速泛起一片鲜明红痕、甚至隐约可见细微破皮的额头上,深邃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似是了然,又似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默然片刻,萧景钰才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比方才低沉了些许:“……罢了。既然你如此说,朕便不强求。平身吧。”

“谢陛下隆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沈玠如蒙大赦,又是一次额头触地,这才依言站起身。自始至终,他都深深低着头,不敢抬起半分,快速而恭顺地退回了宜阳身后的阴影里,重新将自己隐藏起来,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喘过气来。

只是他额间那片刺目的红痕,却如同一个新鲜的烙印,清晰地昭示着方才发生的一切,也灼痛了宜阳的眼睛。

接下来的朝会议了些什么,宜阳几乎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的全部心神,都落在了身后那道几乎感觉不到存在的呼吸声,以及那片挥之不去的额间红痕上。心中五味杂陈,酸涩、心疼、无奈、甚至还有一丝隐隐的愤怒——不是对沈玠,而是对那将他逼至如此境地的无情命运和残酷过往。

退朝的钟磬声终于响起。

百官依序退出紫宸殿。

沈玠退到珠帘后默不作声,宜阳起身,随后缓缓向外走去。他就保持着一步左右的距离,垂首跟在她身后。

走到殿外汉白玉广场上,春日明媚的阳光毫无遮挡地倾泻下来,有些刺眼。宜阳放缓了脚步,待到身侧无人时,她状似无意地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了沈玠的额上。

距离近了,那红痕看得更加清晰。一片明显的淤红,中心处甚至微微肿起,透着一丝血丝,在他过分苍白的皮肤衬托下,显得格外触目惊心。与他清俊眉眼间那份挥之不去的隐忍憔悴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其脆弱的破碎感。

他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身体瞬间僵硬,下意识地就想将头垂得更低,妄图用额发遮掩。

“别动。”宜阳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命令。

沈玠的动作瞬间定格,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屏住了,只有垂在身侧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透露出内心的极度紧张。

宜阳停下脚步,转过身,正面看着他。阳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条,却照不进他低垂的眼眸。她抬起手,指尖微微颤了颤,最终却只是虚虚地悬停在那片红痕之上,并未真的触碰。

“疼吗?”她问,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里面是再也掩饰不住的心疼与复杂。

沈玠浑身一颤,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奴婢……不疼。”

“为何要那样?”宜阳的目光紧紧锁着他,不让他有丝毫闪躲,“皇兄是真的想赏你。”

沈玠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沉默了良久,久到宜阳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极其缓慢地、用一种近乎虚无的气声回答道:“……奴婢……只该做好本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奴婢……承受不起任何‘赏赐’……那般……便很好。”

那般卑微到极致,便可安全了吗?

宜阳听懂了他未尽的言语,心中那股酸涩与无奈更甚。她看着他额上那抹刺眼的红,仿佛看到了他此刻仍在滴血的心。他知道怎样才能最大程度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怎样用自我作践来换取一丝安宁,他将这套生存法则刻进了骨子里。

她最终什么也没再说,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有痛惜,有理解,也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

她收回手,转过身,继续向前走去。

“回去用鸡蛋敷一敷。”她的声音从前传来,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随口一句吩咐。

沈玠怔了一下,随即立刻低声应道:“……是。谢殿下关怀。”

他跟上她的脚步,依旧保持着那一步之遥的距离,垂着头,额间的红痕在春日阳光下,如同一个无声的宣言,宣告着某种难以逾越的鸿沟与坚持。

阳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前一后,看似紧密相连,中间却仿佛隔着一道无形的、冰冷的墙壁。

高耸的宫墙投下深深的阴影,一路蔓延,似乎没有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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