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竹影生慧(2/2)
他转向哭啼的刘婆婆时,声音不自觉放软,心里想着该给她个台阶:“三日前你家芦花鸡在山涧下了窝蛋,是竹熊趴在蛋上挡了整夜风雪。”
见众人神色松动,明澈将竹篮抛向空中,咬破的指尖往竹珠上一按。青光漫出时,他在心里祈愿:愿这光影能照进他们心湖,让沉淀的善意浮上来。竹篮悬空时突然展开,篮底的圆孔射出道青光,在众人脚下映出片摇曳的竹影。
影中浮现出三百年前的景象:同样的老槐树下,个青衣修士正教村民编竹笼,笼里装着受伤的幼熊;而如今张猎户站的位置,当年站着个扛柴的少年,正是他的祖父。画面一转,少年正给竹熊喂食,熊崽亲昵地蹭着他的手心。
“三日为期。” 他接住竹篮,血珠在篮底晕成红梅,“若竹熊再下山,我自会处置。” 这话既是承诺,也是给他们的体面 —— 就像给竹节留道透气的缝,好让愧疚慢慢转化为理解。
张猎户还想争辩,却被老妪用竹杖敲了敲腿弯:“三日前是谁说‘竹熊通灵,不可轻犯’?如今为了几棵白菜就忘了祖宗的规矩?” 她转向李大户,眼神锐利如刀,“你家药圃的地契,还是当年我男人帮你求来的,就这么报答?”
两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张猎户蹲在地上,双手插进乱发里,半晌才闷闷地说:“我…… 我去给竹熊赔罪。” 他解下腰间的熊牙吊坠,往山涧方向走去,背影佝偻得像株被雪压弯的竹。李大户则捧着竹篮,蹲在地上一颗颗捡着散落的草药,把断肠草扔进柴堆,雪心草仔细收进怀里,嘴里喃喃道:“该漏的,该漏的……”
午后的阳光晒得竹屋发烫时,明澈正在给阿竹母亲换药,额角的伤口已用竹沥敷好。妇人的咳嗽已轻了许多,脸颊泛着健康的红晕,看着他的眼神满是感激:“仙长,您受苦了。”
明澈摇摇头,将紫珠果的果肉捣成泥:“一点皮外伤而已。倒是让我明白,人心的结,需用人心的线来解。”
话音未落,屋外传来喧哗。阿竹跑进来喊道:“明澈哥哥,竹篮…… 竹篮发光了!”
三人赶到槐树下时,只见那竹篮正泛着淡淡的青光,篮底的圆孔里飘出缕缕青烟,在空中凝成竹影。光影里,张猎户正蹲在山坳边,将自己的伤药涂在竹熊幼崽的腿上,母熊则用鼻尖蹭着他的手背,舔去他指缝里的草药渣。远处几只小竹熊在搬运竹笋,堆在张猎户带来的竹筐旁,像是在回赠礼物。
“是‘竹镜’!” 老妪的声音带着颤抖,指着竹篮上的竹珠,“三百年前,那位仙长也用过这法子!”
村民们看得目瞪口呆,李大户 “扑通” 跪在地上,连连磕头:“我错了!是我贪心,想卖雪心草赚大钱,才…… 才想嫁祸给竹熊!” 他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塞进阿竹手里,“这是我攒的钱,给阿竹娘买药吧。”
三日后清晨,张猎户带着竹熊一家搬到了更深的山坳,那里有片无人问津的竹林,足够它们安稳度日。他在山坳口种了圈 “迷魂竹”,竹影交错时能挡住外人的视线,只在竹间留了条窄道,每天都会去送些新鲜竹笋。李大户则把自家药圃改成了 “百草堂”,专教村民辨认毒草,药圃边插着块竹牌,写着 “心清则药净”。
暮色漫过竹篱时,阿竹母亲的药已经换完。明澈收拾药箱时,发现那本 “百竹谱” 里夹着张字条,是老妪的字迹:“竹可焚,然笋自更生;心可困,然善自萌芽。”
他望着字条,指尖抚过额角的伤疤,想起镇口那场混乱,终于懂得:化解戾气从不是劈开顽石,而是像竹篮滤水,慢慢淘去泥沙,留下澄清的善意。
他抬头望向窗外,老槐树上的竹篮已不见踪影,只有那串竹珠还挂在枝头,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将最后一缕夕阳筛成漫天星子。远处的山林传来几声竹熊的低吼,却不再带着戾气,倒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阿竹正趴在桌上临摹竹谱上的字迹,笔尖在纸上画着圈,忽然喊道:“明澈哥哥你看!我画出会发光的竹子了!”
明澈走过去,只见纸上的竹节处被圈出许多小孔,墨痕未干,却仿佛真有光从里面透出来。他想起老妪说的 “竹子能弯能直,才活得长久”,忽然明白,所谓修行,不过是在人心的竹林里,既做挺拔的竹,也做会透光的节,更要学会在风雨中护住那些尚未萌芽的善意。
夜色渐浓时,他将那串刻着 “尘” 字的竹珠系在竹谱上,放进阿竹家的竹柜。柜角的百日红已被移走,取而代之的是盆新栽的 “指路灯竹”,竹心处隐隐泛着暖黄的光,像颗跳动的星子,正照着扉页那句被虫蛀过的话:“竹本无心,因风有声;人若澄心,何处非境。”
窗外的槐树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着这句古老的箴言。明澈知道,这镇上的修行,才刚刚开始。而那些曾落在身上的伤痕,终将像竹节上的年轮,成为他成长的印记。